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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婉兰便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窗外,李德全正踮着脚往御书房张望,见她推门出来,忙压低声音道:“姑娘,太后宫里的人又来了,说卯时要请陛下过去商议选秀后续的事——估摸着还是为了子嗣。”

婉兰心里一沉,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叫醒陛下。”

御书房内殿,朱见深还在安睡,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婉兰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刚要开口,却见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又出事了?”

“太后派人来请陛下,说卯时过去商议事情。”婉兰轻声道,“要不要传早膳?”

朱见深揉了揉眉心,坐起身:“传吧,简单些就好。”他看着帐顶的龙纹,忽然自嘲地笑了,“这觉睡得,还没打个盹儿踏实。”

婉兰没接话,转身去吩咐小厨房。等她端着清粥小菜回来时,见朱见深已换好常服,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带,镜中的人影透着掩不住的疲惫。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道:“陛下,先吃点东西吧,空腹去慈宁宫,怕是要被太后念叨。”

朱见深依言坐下,拿起勺子舀了口粥,目光却落在她手腕上——昨日握笔时,他不小心将墨汁蹭在了她的玉镯上,此刻那点墨痕还在,像朵小小的墨梅。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处:“这镯子,该换个新的了。”

婉兰的手腕一缩,脸颊微红:“不碍事,洗洗就掉了。”

朱见深没再坚持,只是喝粥的速度慢了些。他知道,这宫里的物件,哪怕是支玉镯,都藏着规矩——她是侍墨宫女,戴太贵重的饰物,难免引来非议。

到了慈宁宫,太后果然没说别的,一上来就指着案上的名册:“陛下,这是江南新选的秀女,年纪都在十五到十八之间,身子骨康健,最适合生养。哀家瞧着都不错,你挑几个留下吧。”

朱见深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只觉得个个都像纸上的符号,没半分生气。他放下名册,温声道:“母后,前些日子刚选了新人,再选怕是会让后宫不安。不如缓些时日?”

“缓什么?”太后放下茶盏,语气重了些,“皇家子嗣要紧!你以为哀家愿意操这份心?还不是怕百年之后,没脸见列祖列宗!”

朱见深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垂首听着。婉兰站在他身后,见他指尖紧紧攥着朝珠,便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块温热的帕子——那是她出门前特意用炭火烘过的。

朱见深的指尖触到暖意,心里微动,抬头对太后道:“母后说的是,儿臣听母后的。只是人选之事,不如让贵妃来定?她打理后宫多年,比儿臣懂这些。”

太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就让贵妃挑吧,挑好了给你过目。”她见朱见深脸色不好,语气又软了些,“哀家也不是逼你,只是这事儿拖不得。你瞧周氏、张氏她们,年纪都正好,若能早日诞下皇子,你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从慈宁宫出来,朱见深的脸色依旧沉着。婉兰跟在他身后,见他脚步越来越快,便知他心里憋着气。走到御花园的假山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连自己的日子都做不了主?”

婉兰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轻声道:“陛下是天子,要担的自然比旁人多。只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哪怕身不由己,心里总得留块自在的地方。”

朱见深愣了愣,忽然笑了:“你总能说出些让朕宽心的话。”他往假山旁的石凳上坐,“陪朕坐会儿吧,就一会儿。”

婉兰依言坐下,两人一时无话,只听着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朱见深的明黄常服上晃出细碎的光斑,竟让那身威严的龙纹,多了几分柔和。

“昨日跟周才人聊书法,倒是松快。”朱见深忽然开口,“她说起王羲之的字,说‘放浪形骸之外’,朕忽然觉得,朕这辈子,怕是没这福气了。”

“陛下若喜欢,往后可以多练练字。”婉兰道,“哪怕每日只写半篇,也是自在。”

朱见深看着她,忽然道:“你陪朕写吧,就像昨晚那样。”

婉兰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好。”

回到御书房,李德全已将笔墨备好。朱见深拿起笔,却没立刻写,只是看着砚池里的墨汁:“写什么好呢?”

“不如写‘宁静致远’?”婉兰轻声提议。

朱见深笑了:“好,就写这个。”

婉兰握住他的手,一起在宣纸上落笔。他的力道重些,她的轻些,笔画交织在一起,竟真有了几分宁静的意味。写完最后一笔,两人都没松手,目光在纸上交汇,又慌忙移开,像被阳光晃了眼。

“陛下,周才人派人送来她临摹的《黄庭经》。”小太监在殿外禀报。

朱见深松开手,接过画卷展开,见上面的字迹清丽,透着股韧劲,便笑道:“她倒是勤勉。”他对婉兰道,“你送去钟粹宫,替朕夸她几句。”

婉兰应了,捧着画卷往钟粹宫去。路过承乾宫时,见张氏正带着宫女在廊下放风筝,那只蝴蝶风筝飞得很高,几乎要碰到宫墙的琉璃瓦。张氏仰头望着,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亮,见了婉兰,扬声道:“婉兰姑娘,这风筝飞得高吧?是陛下昨日赏的线轴呢!”

婉兰屈膝行礼:“张才人好兴致。”

“那是自然,”张氏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陛下说了,等忙完这几日,就陪我去猎场骑射。”她的语气里带着炫耀,像只刚开屏的孔雀。

婉兰没接话,只是笑了笑,转身往钟粹宫走。她知道,张氏的张扬,周氏的清雅,李氏的温顺,岳氏的安静,都是后宫里的风景,而朱见深,就站在风景中央,被这些目光围着,也被这些期待压着。

到了钟粹宫,周氏正在窗前看书。见婉兰进来,忙起身相迎:“姑娘怎么来了?”

“陛下让奴婢送您的字回来,还说您临摹得好。”婉兰将画卷递过去,“陛下说,往后得空,还请您去御书房聊聊书法。”

周氏的眼里亮起光,接过画卷的手微微颤抖:“谢陛下恩典,也谢姑娘特意送来。”她看着婉兰,忽然轻声道,“姑娘在陛下身边,定是辛苦吧?”

婉兰愣了愣,笑道:“还好,陛下待奴婢宽厚。”

周氏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将画卷小心收好。婉兰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忽然明白,这后宫里的女子,或许所求不同,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着一份期盼——有的盼着恩宠,有的盼着安稳,有的盼着能为他分些忧愁。

回到御书房时,朱见深正对着奏折出神。婉兰走上前,给他续了杯茶:“周才人很欢喜,说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心意。”

朱见深“嗯”了一声,目光却在她身上停了停:“张氏在承乾宫放风筝?”

“是,陛下赏的线轴,她很喜欢。”婉兰道。

朱见深笑了笑:“她性子爽朗,倒适合放风筝。”他放下奏折,“走吧,陪朕去看看。”

两人走到承乾宫的宫墙下,见那只蝴蝶风筝正往御书房的方向飘,张氏在廊下跑得欢,笑声像银铃似的。朱见深站在阴影里,看着那只风筝,忽然对婉兰道:“你说,这风筝有线牵着,到底是自由,还是不自由?”

婉兰望着风筝在风里起伏的样子,轻声道:“有线牵着,才能飞得高;若是断了线,怕是要摔得粉身碎骨。或许……自由本就不是没牵挂,而是知道牵挂着谁吧。”

朱见深转头看她,眼底的疲惫渐渐化开,像被风吹散的云。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鬓边的一片落叶:“你说得对,是朕钻牛角尖了。”

风里传来张氏的笑声,风筝还在飞,线轴握在她手里,而御书房的方向,有个人正望着,眼里藏着比风筝线还长的牵挂。婉兰知道,这深宫的日子还会有很多波澜,可只要这一刻的安宁是真的,只要他眼里的暖意是真的,就够了。

长春宫的鎏金香炉里,龙涎香正燃到尽头,最后一缕青烟打着旋儿散去,留下满殿沉沉的余味。万贵妃(巧儿)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捻着颗东珠,眼神落在窗棂上——那里糊着的云母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枝,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娘娘,您瞧这新贡的东珠,圆润得很,配您那件孔雀蓝的宫装正好。”贴身丫鬟春桃捧着个锦盒,笑盈盈地凑上前,话里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试探,“就是……这几日御书房那边热闹得很,听说周才人又去陪陛下练字了,张才人还得了陛下赏的玉扳指……”

万贵妃(巧儿)捻珠的手猛地一顿,东珠“啪嗒”掉在榻上,滚到锦盒边。她抬眼看向春桃,眼底的寒意像淬了冰:“你想说什么?”

春桃被她看得一哆嗦,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奴才是觉得,那些新人进宫没几日,就占了陛下不少心思,连婉兰姑姑都……都常在御书房待着,陛下这都快半月没踏足长春宫了。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哪能让她们这般……”

“放肆!”万贵妃(巧儿)猛地坐起身,手边的霁蓝釉茶杯被她扫到地上,“哐当”一声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春桃的裙角。“本宫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奴才置喙?”她声音尖利,带着压抑许久的怒火,“新人得宠又如何?婉兰在御前又如何?这后宫的凤印还在本宫手里,陛下若真忘了规矩,本宫自会提醒他!”

春桃吓得“噗通”跪下,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多嘴!”

“不该多嘴?”万贵妃(巧儿)冷笑一声,眼神扫过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太纵容你们了,竟让你们学会了背后嚼舌根!来人!”

殿外的太监总管连忙进来,躬身听令。

“春桃以下犯上,掌嘴二十,扔进浣衣局,永世不得近前伺候!”万贵妃(巧儿)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看着春桃惨白的脸,心里的火气却没消减半分。

春桃满脸惊恐地哭喊道:“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道错啦,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吧……”然而她的求饶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毫不留情地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并像拎小鸡一样拖着往外走。

随着春桃渐行渐远,那凄厉的哭声也越来越微弱,但紧接着一阵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彻整个大殿——显然这就是对春桃的惩罚。每一声掌掴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在场众人的心头,让他们不禁浑身一颤。而那些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宫女和太监们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个个把头深深地埋下去,生怕引起那位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娘娘注意到自己。

万贵妃(巧儿)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她知道春桃说的是实话——朱见深这些日子确实来得少了,每次派人去请,不是说在批阅奏折,就是被哪个才人绊住了脚。可她是万贵妃,是陪着他从潜邸走到帝位的人,怎能容忍旁人分走他的心思?尤其是那个婉兰,明明只是个侍墨宫女,却总能让他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温和,这才是最让她忌惮的。

“娘娘,消消气,仔细伤了身子。”另一个贴身宫女秋纹战战兢兢地递上帕子,“那些新人不过是些露水缘分,陛下心里终究是有娘娘的。前几日还让御膳房给您送了您爱吃的荔枝蜜呢。”

万贵妃(巧儿)接过帕子,狠狠攥在手里,帕子上绣的缠枝莲被她绞得变了形:“荔枝蜜?他若真心里有我,会让那些狐媚子在御前晃悠?会半个月不来看我?”她忽然想起选秀那日,朱见深看岳氏时那不经意的眼神,想起周氏谈论书法时他专注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

她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眼角的细纹被脂粉盖着,可眼神里的疲惫却藏不住。她比那些新人年长,比婉兰多了几分锋芒,或许……真的留不住他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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