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中,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爆开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烫出几个小黑点。假贵妃指尖划过账册封皮上的烫金“荣”字,忽然笑了:“汪直倒是利落,就是性子太急——你看这账册边角都被他捏皱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汪直带着两个缇骑进来,押着个衣衫华贵的中年男人。那人是荣家的账房先生,此刻面如死灰,抖得像筛糠。
“主子,这是老东西藏在柴房地窖里的包裹。”汪直将一个油布包扔在桌上,里面滚出几颗鸽蛋大的珍珠,还有一封未寄出的密信。
假贵妃拿起密信,拆开一看,眉梢微挑:“哟,还勾着江南盐商呢。看来荣家的手,伸得比咱们想的还长。”她将密信凑到火盆边,火苗舔上信纸,很快蜷成一团灰烬,“汪直,去趟江南,把这伙人连根拔了。”
汪直领命刚要走,账房先生突然哭喊起来:“娘娘饶命!小的知道荣家银库在哪!就在……就在后花园的假山底下!”
假贵妃瞥了他一眼,对汪直道:“听见了?顺手牵羊的事,别漏了。”
汪直嘴角勾了勾:“属下省得。”
等汪直带着人走了,假贵妃端起茶盏,看着炭火映在茶水里的碎光,慢悠悠道:“荣家倒了,这京城里,该清静一阵子了。”她指尖敲了敲桌面,“不过啊,清静日子过久了,总有人想找点事做……”
话音未落,门外缇骑来报:“启禀主子,东厂那边派人来了,说……想跟咱们西厂‘借’点人手,查一桩官银失窃案。”
假贵妃放下茶盏,眼底笑意更浓:“东厂?他们倒是会挑时候。告诉他们,人手没有,不过啊——”她从袖中摸出半块玉佩,“这是从荣家公子身上搜的,背面刻着的记号,跟失窃官银的封条上一模一样。想要?用他们查了半年没头绪的盗案线索来换。”
缇骑领命而去,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了,映得假贵妃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像藏着满肚子的盘算。
“这京城的水,是该再搅一搅了。”她轻声说,指尖在账册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不然,多没意思。”
荣府的穿堂风卷着炭火气,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假贵妃指尖捻着那半块玉佩,玉质温润,背面的刻痕却深——是个“密”字,与东厂卷宗里官银封条的印记分毫不差。
“主子,东厂的人在门外候着,说愿意用通州漕运盗案的卷宗来换。”缇骑再次进来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那案子悬了半年,东厂一直捂着不肯外泄,如今竟为半块玉佩松了口。
假贵妃把玉佩往锦盒里一收,笑得眼尾起了细纹:“告诉他们,卷宗留下,人可以走了。至于那官银案的线索——让他们去查江南盐商的船,荣家的密信里提过,每月初三有艘‘漕船’会在通州码头卸货,舱底总比货单多两成‘分量’。”
缇骑刚退出去,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假贵妃眉峰一挑,汪直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主子莫慌,是那账房先生想撞柱,被属下按住了。”
她起身往厢房走,只见账房先生被缇骑摁在地上,额头磕破了皮,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滚。“想寻死?”假贵妃蹲下身,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的炭灰,“荣尚书在窑厂埋的那三具尸骨,你敢说你不知情?当年替他伪造盐引账目的,不就是你这只老狐狸?”
账房先生浑身一颤,像被踩住尾巴的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江南盐商的船,你也该眼熟吧?”假贵妃忽然提高声音,烛火映得她眼底寒光乍现,“荣家倒了,你以为他们会留着你这活口?现在招供,还能换个全尸。”
这话像把冰锥,戳破了账房先生最后一点侥幸。他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地抖出实情——那些“漕船”哪是什么运货的,全是偷运官银的幌子,东厂有个掌刑千户常年分润,所以才迟迟查不下去。
假贵妃听完,起身拍了拍裙摆:“把他的话记下来,画押。”她看向汪直留下的副手,“备马,去东厂。”
副手一愣:“主子要亲自去?”
“去送份‘大礼’。”假贵妃笑着掂了掂那半块玉佩,“东厂想借西厂的手摘桃子,也得看看咱们肯不肯递梯子。”
夜色渐深,荣府的火盆依旧烧得旺,只是青砖地上的小黑点旁,又多了几滴暗红的血渍。假贵妃踩着满地狼藉往外走,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院角的灯笼晃了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这京城的水,既然要搅,就得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夜色像泼翻的墨汁,将荣府到东厂衙署的路染得浓黑。假贵妃的马蹄踏过结着薄冰的石板路,溅起的水花在灯笼光里碎成星子。身后跟着的缇骑怀里揣着账房先生的供词,油纸裹得严实,却仍像揣着团火,烫得人掌心发紧。
东厂衙署的朱门紧闭,门环上的铜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假贵妃勒住马缰,对守门禁卫道:“西厂有要事面见掌印太监,劳烦通报。”
守卫刚要盘问,门内忽然传来脚步声,东厂掌刑千户王瑾披着貂裘走出来,看见假贵妃,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堆起笑:“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他目光在缇骑怀里的油纸包上打了个转,笑意里多了几分探究。
假贵妃翻身下马,披风扫过地上的残雪:“深夜叨扰,是有份‘谢礼’要送王千户。”她示意缇骑将供词递过去,“荣家账房先生刚招的,说有位王姓千户常年从江南盐商手里分润,不知王千户认不认得?”
王瑾的手刚碰到油纸包,脸色“唰”地白了。他猛地抬头,眼神淬了冰:“娘娘这是何意?东厂办案,岂容西厂随意泼脏水?”
“是不是脏水,千户一看便知。”假贵妃拢了拢披风,风卷着她的声音,像带着刃,“账房先生还说,上个月通州失窃的官银,此刻正在江南盐商的船底——那船明日一早就到码头,千户要是现在带人去查,说不定还能捞个大功。”
王瑾攥紧供词,指节泛白。他当然知道官银在哪,那本就是他与盐商勾结的勾当,原想借西厂查荣家的由头蒙混过去,没料到假贵妃竟顺藤摸瓜,连他分润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娘娘想怎样?”王瑾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风听去。
“很简单。”假贵妃看着他,眼底的光比月光还冷,“明日盐商船到港,东厂出面查封,官银充公。至于账房先生的供词——”她抬手,接过缇骑递来的火把,“只要千户做得干净,这东西自会化为灰烬。”
王瑾盯着火把上跳动的火苗,喉结滚了滚。他知道这是交易,也是威胁——假贵妃手里握着他的把柄,他若不照做,明日供词就会出现在皇上面前,到时候别说千户之位,连脑袋都保不住。
“好。”王瑾咬着牙应道,“明日一早,东厂必当‘查获’官银。”
假贵妃笑了,火把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那我就静候千户佳音了。”她翻身上马,马蹄声渐远,披风的影子在雪地上拖得很长,像条游弋的墨龙。
回到西厂时,汪直已从江南赶回,正守在火盆边烤着冻僵的手。见假贵妃进来,他连忙起身:“主子,江南盐商的老巢端了,搜出的账本里,果然有王瑾的名字。”
假贵妃脱下披风,上面的雪化了,湿了一片:“意料之中。”她走到火盆边,看着汪直递来的账本,指尖在“王瑾”二字上划了划,“明日东厂会‘查’到官银,咱们只需等着看戏。”
汪直皱眉:“就这么放过他?”
“放过?”假贵妃笑出声,火光映得她眼底的算计亮得惊人,“让他替咱们把官银送回来,再让他背个‘失察’的罪名——东厂掌印太监最忌讳下属私通外官,王瑾这颗棋子,留着还有用。”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博弈伴奏。假贵妃拿起那半块刻着“密”字的玉佩,在火光里转了转,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夜色,虽黑,却藏着数不清的转机——只要敢赌,敢布局,再深的水,也能趟出条路来。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西厂衙署的瓦上,簌簌轻响,仿佛在低语:好戏,才刚刚开始。
晨雾还未散尽,通州码头的石板路泛着潮气,王瑾站在船头,锦袍下摆被江风扫得猎猎作响。他身后跟着的东厂缇骑个个腰佩长刀,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铁靴踩在甲板上的声响,惊得水鸟扑棱棱掠过江面。
“搜!仔细搜!”王瑾的声音穿透薄雾,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缇骑们立刻散开,铁尺撬开箱锁的“咔哒”声、木箱落地的闷响此起彼伏。很快,有人从船底暗格拖出十几个沉重的木箱,撬开一看,白花花的官银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正是上月从国库失窃的那批。
“大人!找到了!”缇骑的嘶吼里带着邀功的亢奋,将盐商头目狠狠按在甲板上。那头目挣扎着抬头,刚要辩解,王瑾一脚踩在他后心,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呼,肋骨断裂的触感透过靴底传来,王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带走。”他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转身时,瞥见岸边柳树下立着个熟悉的身影——假贵妃披着灰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她遥遥举杯,动作轻得像一阵风,王瑾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
三日后,东厂诏狱的惨叫声穿透厚重的石壁,惊得狱卒都忍不住缩脖子。王瑾被铁链吊在刑架上,手腕脚踝的皮肉早已磨烂,鲜血顺着铁链滴在青砖上,积成一滩暗沉的红。掌印太监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本私分盐利的账册,慢悠悠道:“王千户,招还是不招?”
王瑾咬着牙,血沫从嘴角溢出:“栽赃……我要见皇上!”
“见皇上?”掌印太监笑了,端起旁边的烙铁,炭火将烙铁烧得通红,映得他眼底一片狰狞,“先让这‘贪’字在你身上留个印子,再谈见皇上的事。”
通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热浪凑近,王瑾猛地挣扎,铁链撞得刑架“哐当”作响。但很快,皮肉被烫焦的糊味弥漫开来,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冷水兜头泼下,他猛地惊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胸口那片焦黑的皮肉已经粘在衣服上,稍一动弹就是钻心的痛。
“招吗?”掌印太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烙铁,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王瑾死死瞪着他,眼里血丝密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账册来得蹊跷,边角那点若有似无的西厂墨香,此刻成了剜心的刀——假贵妃这步棋,走得又狠又绝。
西厂后院的梅花开得正盛,假贵妃站在花下,指尖拂过花瓣上的晨露。汪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王瑾那边招了,把去年私吞河工款的事也抖了出来。”
“意料之中。”假贵妃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骨头软的人,经不起熬。”
“江南荣家余党按您的意思办了,”汪直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打断了双腿,扔在枯井里,日夜听着水流声,据说已经疯了。”
假贵妃转过身,晨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疯了才好,疯了的人,说的话再没人信。”她想起十年前那场水灾,荣家大宅被冲垮时,那个抱着半块玉佩的少年在洪水里挣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查得怎么样?十年前被救入宫的荣姓少年,有消息吗?”
“查了,”汪直递上一卷卷宗,“当年确实有个荣家少年被送入宫,后来成了太子伴读,只是三年前突然病逝,卷宗写得很简略。”
假贵妃接过卷宗,指尖划过“病逝”二字,忽然笑了:“宫里的‘病逝’,十有八九是‘消失’的意思。”她将卷宗凑到烛火边,看着纸页卷缩、变黑,“烧了吧,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反而麻烦。”
火苗舔舐着纸页,映得她眼底一片猩红。远处,诏狱的惨叫又隐约传来,与院中的梅香混杂在一起,生出一种诡异的安宁。她拢了拢斗篷,想起王瑾在刑架上那双怨毒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在这京城的漩涡里,心慈手软的人,从来活不过三集。
而她,要做那个活到最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