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万贞儿的肚子越来越大,性子却似乎柔和了许多。有时朱见深处理奏折到深夜,她会亲自端来宵夜,轻声劝他保重身体;有时他为朝堂之事烦忧,她也会说些宽心的话,虽不涉及朝政,却总能说到他心坎里。
朱见深渐渐放下了所有疑虑,甚至觉得先前的争吵都像是一场梦。他时常摸着她的肚子,想象着孩子出生的模样,眼底满是期待。
只有小莲和小灵儿知道,这温柔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她们见过万贞儿在深夜里对着铜镜冷笑,见过她让小禄子送去一封封字迹潦草的书信,更见过她看着荣嫔女儿的画像,眼神冷得像冰。
这日,万贞儿午睡醒来,忽然觉得腹痛。朱见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传太医。老太医诊脉后,脸色凝重:“贵妃娘娘这是……胎气不稳,怕是要静养,万不可再动气。”
朱见深又惊又怒:“好端端的,怎么会胎气不稳?”
老太医犹豫了一下,道:“许是……近日心绪不宁所致。”
万贞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拉着朱见深的手哽咽道:“皇上,臣妾是不是保不住这孩子了?都怪臣妾没用……”
“胡说!”朱见深红了眼,“朕绝不会让你有事!李德全,传朕旨意,即日起,除了贴身伺候的人,任何人不得踏入长信宫半步!违旨者,斩!”
这道旨意如同惊雷,炸得后宫人人自危。谁都知道,皇上这是把贵妃娘娘和龙胎护得密不透风了。
万贞儿听着殿外传来的脚步声,嘴角在被子下悄然勾起。腹痛是真的,却是她故意动了些手脚——用一枚银针轻轻刺了刺掌心,借着疼痛引发的宫缩,演了这么一出戏。她要的,就是朱见深这毫无保留的护着。
朱见深守在床边,一夜未眠。天快亮时,见万贞儿睡得安稳,才悄悄起身去上朝。万贞儿睁开眼,对小禄子道:“去告诉太后,就说……臣妾昨夜梦到先帝,说要保龙胎平安,需得太后亲自去太庙祈福三月。”
小禄子一愣:“让太后去太庙?这……”
“照做。”万贞儿的声音冷得像冰,“她不是想插手后宫吗?那就让她去太庙待着,眼不见为净。”
小禄子不敢多言,匆匆离去。万贞儿重新闭上眼,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她一下。她抚着肚子,低声道:“别急,等你出来,这天下,有你一份,更有我一份。”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长信宫的门紧紧闭着,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里面孕育着新的生命,也孕育着一场即将席卷后宫的风暴。而朱见深,还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中,丝毫不知,自己早已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太后接到消息时,正在佛堂捻着佛珠,闻言手指猛地一顿,佛珠线“啪”地绷断,紫檀珠子滚了一地。她盯着空荡荡的线绳,脸色铁青——万贞儿这是借着龙胎压她!明着是让她去太庙祈福,实则是想把她困在那清苦地方,断了她插手后宫的路子。
“好个牙尖嘴利的狐媚子!”太后狠狠将断珠扫到地上,“真当哀家不敢动她?”
身边的掌事嬷嬷连忙劝:“太后息怒,如今皇上把长信宫护得跟铁桶似的,硬碰硬怕是讨不到好。再说,去太庙祈福,名正言顺,若不去,反倒落人口实,说您不盼着龙胎平安。”
太后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她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只是被一个晚辈如此拿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去!哀家去!”她咬牙道,“但别以为哀家就这么认了——去,把荣嫔那丫头叫来,让她给长信宫送些‘补身’的汤水。”
荣嫔是太后的远房侄女,性子活络,最会看眼色。接到太后的话,立刻提着炖盅往长信宫去,脸上堆着甜笑:“贵妃姐姐,太后娘娘特意让人炖了燕窝,说是给您补胎的。”
万贞儿正靠在软榻上翻医书,眼皮都没抬:“放下吧。小莲,验过了吗?”
小莲早已取了银簪插进燕窝里,见簪子没变色,才回话:“主子,没事。”
荣嫔脸上的笑僵了僵,又赔笑道:“姐姐放心,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过,用料都是最干净的,绝不敢害了龙胎。”
“哦?”万贞儿抬眼,目光像淬了冰,“荣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哀家在怀疑太后?”
荣嫔吓得手一抖,忙屈膝:“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既不是,就少说些没用的。”万贞儿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汤留下,你回去吧。告诉太后,她的心意,我领了。”
荣嫔哪还敢多待,福了福身就匆匆退了。刚出长信宫,就撞见朱见深过来,连忙行礼:“皇上。”
朱见深没理她,径直进了殿,一眼就看到那碗燕窝,皱眉道:“又是太后那边送来的?”
“嗯,荣嫔刚送来的。”万贞儿合上书,语气慵懒,“皇上要不要尝尝?”
“不必。”朱见深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今日感觉如何?太医说你得少动气。”
“能不动气吗?”万贞儿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委屈,“荣嫔那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好像我多不待见太后似的。可我就是怕……怕再出上次荠菜团子的事……”
朱见深顿时心疼起来,搂紧了她:“别怕,有朕在。往后她们送来的东西,朕都让太医院先验三遍。谁敢动你和孩子,朕绝不轻饶!”
万贞儿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又很快埋进他怀里:“还是皇上最疼我。”
她知道,朱见深这话不是说着玩的。前几日御膳房一个厨子不小心把没洗干净的菜端了过来,朱见深当即就让人打了那厨子二十大板,还撤了御膳房总管的职。这雷霆手段,足以让所有人不敢再动歪心思。
而太庙那边,太后正对着佛像冷笑。她让荣嫔送的燕窝里,并没加别的东西,只是放了些不易察觉的凉性药材——量不大,伤不了胎,却能让万贞儿总觉得身子沉,精神不济。她就是要让这狐媚子知道,就算被困在太庙,她也有办法让对方不得安生。
日子就在这般明争暗斗中缓缓流淌。万贞儿的肚子越来越大,朱见深的宠溺也越来越甚,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朝臣们颇有微词,说皇上被女色迷惑,朱见深却全当耳旁风。
这天,万贞儿正陪着朱见深看奏折,忽然指着一份奏折道:“这江南盐运司的空缺,皇上打算给谁?”
朱见深看了一眼:“吏部举荐了三个人,朕还在斟酌。怎么了?”
“臣妾听说,江南盐运是肥差,不少人盯着呢。”万贞儿指尖在奏折上点了点,“臣妾娘家有个远房表哥,在地方上做通判,清廉得很,就是性子直,不懂钻营。皇上能不能……”
朱见深想都没想:“你说的人,朕让人查查。若是真如你所说,让他去也无妨。”
万贞儿笑了,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皇上真好。”
她要的就是这样——不止要后宫,还要把手伸到朝堂。那个表哥是她暗中培养的人,让他去江南,可不是为了清廉,而是为了替她敛财,织一张更大的网。
朱见深被她亲得心花怒放,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走进万贞儿布下的局。他只觉得,能为心上人做点事,比处理多少奏折都让他开心。
窗外的蝉鸣越来越响,预示着盛夏的到来,也预示着那场围绕龙胎的较量,正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盛夏的风裹挟着热浪,吹得长信宫的窗纱簌簌作响。万贞儿斜倚在铺着冰簟的软榻上,小腹已隆起如球,行动愈发迟缓。小莲正为她摇着团扇,扇面上绣着的百子图被风吹得微微起伏,倒像是在应和这满殿的期待。
“皇上今日歇在哪个宫了?”万贞儿拈起一颗冰镇的荔枝,慢条斯理地剥着壳。
小莲的扇柄顿了顿,低声道:“回主子,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说是要忙到后半夜呢。”
万贞儿将晶莹的荔枝肉送入口中,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眼底却泛起一丝冷意:“御书房?怕是又被哪个大臣绊住了吧。”她早就让小禄子盯着了,今日户部尚书在御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十有八九是为了江南盐运司的事。
果不其然,入夜后朱见深过来时,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万贞儿连忙让人端上冰镇酸梅汤,柔声道:“皇上累了吧?户部的事棘手?”
朱见深接过汤碗,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还不是盐运司的事。户部说江南盐价波动,想让新上任的通判暂缓交接,先查清楚再说。”
“暂缓交接?”万贞儿抚着肚子,声音陡然拔高,“他们这是信不过臣妾举荐的人?还是觉得臣妾的面子不值钱?”
朱见深连忙握住她的手:“你别多想,他们也是为了国事。再说,朕已经驳回了,让你表哥如期上任。”
万贞儿这才放缓了语气,眼眶却红了:“皇上,臣妾不是争强好胜,只是……只是这肚里的孩子,将来总要有人帮衬。臣妾的表哥清廉能干,皇上用他,难道不是为了江山吗?可他们偏要疑神疑鬼,倒像是臣妾举荐了什么奸佞似的。”
她说着,忽然捂住肚子轻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朱见深吓得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孩子踢你了?”
“不是……”万贞儿疼得皱紧眉头,“肚子忽然坠得慌,许是刚才动了气……”
朱见深顿时慌了神,一边传太医,一边对着门外怒吼:“李德全!去告诉户部尚书,明日若再敢提盐运司的事,朕就摘了他的顶戴!”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说是动了胎气,开了安胎药才放心离去。朱见深守在床边,看着万贞儿苍白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恼怒:“都怪那些老顽固!等孩子生下来,朕定要好好整顿朝堂!”
万贞儿靠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她哪是动了胎气,不过是借着假性宫缩演了场戏——腹中的孩子确实踢了她,但那点力道,还不足让她疼成这样。她要的,就是朱见深这股子护犊子的狠劲。
次日一早,户部尚书果然没再提盐运司的事。江南来的奏折里,关于新通判交接的事写得顺顺当当,字里行间都透着小心翼翼。万贞儿看着奏折,对小禄子道:“让表哥记着,上任后先清一清盐商的账目,把那些不听话的,该换的换,该罚的罚。”
小禄子领命而去,小莲在一旁为她梳理长发,忍不住低声道:“主子,那位通判刚上任就动盐商,会不会太急了些?江南盐商盘根错节,怕是……”
“越是盘根错节,越要急着动。”万贞儿打断她,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带着孕中的慵倦,眼神却锐利如刀,“那些盐商跟朝中多少人勾连着?不趁现在立威,等他们站稳了脚跟,还会把皇上放在眼里吗?”
小莲不敢再劝,只觉得自家主子的心机深不可测。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秋意渐浓,万贞儿的临产期也近了。朱见深几乎推掉了所有宴请,日日守在长信宫,连奏折都搬到偏殿批阅。太医院的人更是轮班值守,药箱就放在殿门口,随时待命。
这日午后,万贞儿忽然阵痛加剧。朱见深吓得脸色惨白,握着她的手直打颤:“贞儿,别怕,朕在这儿。”
万贞儿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产房里传来她凄厉的呼喊声,朱见深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李德全和一众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突然划破宫苑的寂静。产婆抱着用明黄襁褓裹着的孩子跑出来,满脸喜色:“皇上!生了!是位皇子!大胖小子!”
朱见深浑身一颤,冲进去抱住虚弱的万贞儿,声音哽咽:“贞儿,你辛苦了……我们有儿子了……”
万贞儿睁开眼,看着他喜极而泣的模样,嘴角露出一抹虚弱却得意的笑。她做到了,用一个孩子,彻底绑住了这个男人的心。
皇子诞生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廷,甚至传到了太庙。正在祈福的太后听闻是个皇子,捻着佛珠的手停了停,随即冷笑一声:“生了皇子又如何?能不能养大,还未可知呢。”
这话传到长信宫时,万贞儿正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喂奶。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对小禄子道:“告诉太后,多谢她挂心。本宫的儿子,有皇上护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让荣嫔的女儿搬去浣衣局住,别再留在原先的地方碍眼。”
小禄子应着退下,万贞儿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吮吸着乳汁,眉眼像极了朱见深。她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低声道:“儿子,娘会护着你,护着你坐上最高的位置。谁也别想挡你的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母子俩身上,温柔得像一层纱。朱见深坐在床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他从未想过,这温柔的月光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后宫的风暴。而他,心甘情愿地做了那风暴中心最坚固的屏障。
长信宫的烛火亮了一夜,映着满殿的喜庆,也映着万贞儿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野心。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