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码头的晨雾带着草木的清香。陈轩推开生态馆的门,看见张明远正蹲在展柜前,小心翼翼地擦拭那枚用废弃渔网熔铸的“金渔网奖”。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奖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轩哥,您来啦。”张明远直起身,手里还拿着块软布,“刚收到舟山寄来的新标本,是他们海域新发现的文昌鱼,说要放进生态馆,凑齐‘七市海洋生物图鉴’。”
陈轩走过去,看着展柜里新增的玻璃罐——文昌鱼通体透明,像片柳叶沉在水里。旁边的标签上写着:“2028年4月,发现于舟山海域,因联防治理改善,种群数量回升30%。”
“这图鉴快能出书了。”陈轩笑着说,“让胜小杰联系出版社,咱也出本《联盟海洋生物志》,给孩子们当课外书。”
张明远眼睛一亮:“我早就想了!还能附上网箱养殖技术和海域公约,一书多用!”他转身从抽屉里翻出本厚厚的手稿,“您看,我都开始整理了,王伯还帮我补了不少老渔民的口述记录。”
手稿的封面上,画着片海浪,浪尖上托着七个小小的网箱,像串在潮声里的铃铛。
入夏的“渔民学堂”格外热闹。王伯坐在竹椅上,给一群穿校服的孩子讲“看云识天气”:“你们看这‘鱼鳞云’,看着好看,不出三天准刮南风,网箱得提前加固……”
孩子们凑在老人身边,手里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最前排的小姑娘举着手问:“王爷爷,那‘火烧云’呢?张老师说那是晚霞,可好看了。”
“好看是好看,”王伯磕了磕烟袋锅,“但日落时烧得通红,第二天保准闷热,鱼容易缺氧,得提前开增氧机。这些啊,都是你陈老师的爸,还有张大爷他们一辈辈传下来的,比天气预报还准。”
陈轩站在廊下听着,看见秃头强端着个砂锅从旁边经过,锅里的鱼酱咕嘟冒泡,香气漫了满院。他喊住秃头强:“给孩子们分点尝尝?”
“早备着呢!”秃头强掀开锅盖,里面是刚熬好的鱼酱,盛在十几个小瓷碗里,“特意少放了盐,适合孩子吃。”
孩子们捧着小碗,吃得直咂嘴。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举着碗说:“强哥,这酱比我妈买的好吃!您能教我爸做吗?”
秃头强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等你爸来参加‘渔民夜校’,我手把手教!”
秋分那天,联盟的第一艘“海洋科普船”下水了。船身刷着天蓝色的漆,侧面印着七个城市的联盟徽章,甲板上装着透明的观察舱,孩子们能透过玻璃看海里的鱼群。
陈轩剪彩时,握着剪刀的手顿了顿——这双手曾握过钢管、扳手、实验仪器,如今握着红绸,竟有种格外的踏实。张明远在旁边低声说:“轩哥,这船的动力系统,用的是您当年改进的潮汐能转化装置,省了三成能耗。”
陈轩点点头,剪断红绸的瞬间,礼炮齐鸣,惊起一群海鸥。孩子们涌上船,趴在观察舱前尖叫:“我看见石斑鱼了!”“那是军曹鱼吗?跟课本上的一样!”
胜小杰穿着船长制服,站在驾驶台指挥,侧脸在阳光下透着股认真。陈轩看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孩子还在码头偷鱼,被自己抓个正着,如今却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科普船长。
“这船叫‘启航号’。”张明远递过来本纪念册,“每一页都印着一个渔村的故事,从您刚回码头那会儿,到现在的联盟。”
陈轩翻开第一页,是张褪色的照片:夜潮会所的霓虹灯在雨里模糊成一片,年轻的自己站在门口,身后是刚平息的械斗现场。他轻轻合上纪念册,风吹过甲板,带着海水的咸,像在说:都过去了,往前看。
冬至前的寒潮来得突然,联盟云平台发出预警:七个城市的网箱区水温骤降,可能导致鱼苗冻伤。张明远在控制台前调度,胜小杰带着巡逻艇给各网箱送保温材料,陈轩则守在电台前,听着各村的应对进展。
“轩哥,温州的育苗室暖气坏了!”电台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刚孵化的鲈鱼苗快冻僵了!”
“让他们把育苗箱移到应急暖房。”陈轩对着话筒说,“滨海的发电机已经装船了,两小时内到。”
王伯披着厚棉袄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张大爷的‘防冻方’,用海椒藤和生姜煮水,洒在网箱周围,能驱寒。老法子,说不定管用。”
陈轩立刻让张明远把“防冻方”发到联盟群里。没过多久,温州的渔民回电:“管用!水温保住了!发电机也到了,苗没事了!”
那天深夜,寒潮过去,陈轩站在码头,看着七个城市的网箱区依次亮起平安灯——那是联盟约定的信号,每盏灯代表一个渔村平安无事。灯光在海面上连成线,像条温暖的项链。
“你看,”王伯站在他身边,哈出白气,“这灯,比当年的马灯亮多了。”
“是啊。”陈轩望着灯光,“也比当年暖多了。”
春节团拜会那天,陈轩被推到台上。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有头发花白的老渔民,有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张明远递给他话筒,轻声说:“轩哥,说几句吧,大家都想听。”
陈轩握着话筒,看着台下的人,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咱联盟的灯,要一直亮下去。”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灯笼,灯笼上画着网箱、巡逻艇、还有陈轩的画像,画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散会后,小雅跑过来,递给陈轩一幅画:画面上,夕阳下的码头上,老人坐在礁石上,年轻人在网箱边忙碌,孩子们追着海鸥跑,远处的“启航号”正驶向深海,船帆上写着“联盟”两个字。
“陈老师,这是我画的‘码头的未来’。”小姑娘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等我长大了,也要画更多这样的画。”
陈轩接过画,摸了摸她的头:“好啊,爷爷等着看。”
开春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生态馆时,陈轩把小雅的画挂在了留言簿旁边。画的旁边,是张大爷的航海日志,是王伯的“看浪诀”,是联盟的公约,是一代代码头人留下的痕迹。
他走到窗边,看着张明远带着学生在放流新的鱼苗,胜小杰驾驶着“启航号”带着孩子们出海,秃头强的鱼酱铺子前,又排起了长队。海风拂过,带着新苗的清香和鱼酱的咸鲜,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陈轩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他知道,自己会慢慢变老,像王伯,像当年的张大爷,但码头不会老。只要还有人守着这片海,还有人记得那些故事,还有孩子愿意画出这里的未来,这潮声,这薪火,就会永远传下去。
海风吹过码头,带着岁月的温柔,也带着新生的力量。远处的灯塔闪着光,像在说:路还长,慢慢走。
是啊,慢慢走。陈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