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斜斜地织着,码头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陈轩站在生态馆的玻璃窗前,看着张明远带着几个戴红领巾的孩子,往海里放流刚孵化的鲈鱼苗。孩子们的小手捧着鱼苗,小心翼翼地伸进水里,银亮的小鱼摆着尾巴游向深海,惊起一圈圈涟漪。
“轩哥,省里的‘蓝色海洋计划’批下来了。”阿力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的文件袋上还沾着雨珠,“拨了笔专款,让咱牵头建‘跨市渔业联盟’,把舟山、温州的渔村都拉进来。”
陈轩接过文件,指尖划过“资源共享”“生态共治”几个字,抬头时正看见张明远举着手机,给孩子们看云平台上的鱼苗追踪轨迹——屏幕上,几十个绿色的光点在海图上缓缓移动,像撒入大海的星子。
“这计划得让明远多盯着。”陈轩把文件递给阿力,“他年轻,脑子活,跟外面打交道方便。”
阿力笑了,用拐杖头点了点文件:“你当他没想法?昨晚熬了半宿,画了张‘联盟云平台’的草图,连舟山的潮汐数据接口都预留好了。”
正说着,张明远推门进来,裤脚沾着泥,脸上却带着兴奋:“轩哥,阿力哥,刚收到温州渔村的消息,他们想引进咱的智能网箱,还说派二十个学员来培训!”
“让秃头强准备实操课。”陈轩擦了擦他肩上的雨水,“再让王伯把‘看浪识鱼’的笔记多抄几份,给新学员带上。”
张明远点头应着,忽然从包里掏出个牛皮本子:“对了,这是我整理的《联防手册》,把五村的经验改成了通用版,您看看能不能用。”
陈轩翻开本子,扉页上印着张褪色的老照片——张大爷蹲在礁石上,手里举着条刚上岸的鱼,笑得露出豁牙。下面一行小字:“爷爷说,守海得先懂海。”
跨市联盟的签约仪式定在芒种那天。码头的戏台上挂起了红绸,来自七个城市的渔村代表坐在台下,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各自的特产:舟山的带鱼干、温州的鱼丸、滨海的墨鱼酱。
陈轩作为发起人,站在台上没说太多客套话,只是举起张明远做的联盟徽章——徽章上是浪花托着网箱,七道波纹代表七个城市。“这徽章是用废弃的渔网熔铸的,想告诉大伙儿,以前渔民各扫门前雪,像散落在海里的孤网;现在咱们联起手,就是能护得住这片海的大网。”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舟山的老村长站起来,手里举着个海螺:“这是咱祖上传的‘唤鱼螺’,以前打渔前吹三声,祈求满载而归。今天我把它送给联盟,以后不管哪个村有难处,吹三声螺,我们舟山人第一个到!”
仪式结束后,秃头强的鱼酱摊被围得水泄不通。温州的学员捧着刚买的酱,追着他问:“强哥,这酱里加了啥?咋这么鲜?”
“ secret(秘密)!”秃头强学着张明远的洋腔,逗得众人直笑,末了还是悄悄说,“加了咱码头的日晒海菜,别处没有。”
陈轩站在戏台边,看着胜小杰给外地代表演示联盟云平台,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七个城市的海域数据瞬间切换。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李队,手里拿着个相框。
“你爸当年在联防队的照片,找档案局的老伙计翻出来的。”相框里,年轻的陈默穿着蓝色工装,站在巡逻艇上,身后是刚建成的第一代简易网箱。
陈轩摩挲着相框边缘,眼眶有些发热。原来父亲当年就在做同样的事,只是那时条件有限,如今他不过是踩着父亲的脚印,走得更远些。
入夏的台风季来得格外凶。凌晨三点,联盟云平台突然报警,温州海域的三个网箱被巨浪冲得偏离了锚点。张明远在控制台前调度,胜小杰带着联防队的巡逻艇赶去救援,陈轩则守在电台前,听着各个渔村的实时播报。
“轩哥,锚链断了!”电台里传来温州渔民的喊声,夹杂着风雨声,“网箱快被卷到礁石区了!”
“别慌!”陈轩对着话筒喊,“让巡逻艇抛备用锚,滨海的拖船已经出发,四小时内到!”
王伯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张大爷的‘看浪诀’,说台风天的浪有‘三变’,现在该是‘回魂浪’了,趁这功夫赶紧固定网箱!”
张明远把“看浪诀”拍下来发到联盟群里,没过半小时,电台里传来好消息:“固定住了!网箱保住了!”
那天下午,风雨渐歇时,陈轩站在码头,看着拖船带着温州的网箱缓缓靠岸。温州渔民握着他的手,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要不是你们,我们村半年的收成就没了!”
陈轩指着远处的联盟徽章:“忘了这徽章了?咱是一张网,哪能看着兄弟掉进浪里不伸手?”
秋分的“联盟渔获节”成了全省的盛事。七个城市的海鲜摆满了码头的长街,智能网箱养的军曹鱼、传统渔法捕的马鲛鱼、深海养殖的石斑鱼,引得游客排起长队。
最热闹的是“青年创客区”,张明远的“鱼苗追踪App”、胜小杰的“联防巡逻VR体验”、秃头强的“鱼酱自动搅拌器”,一个个透着码头年轻人的巧思。
陈轩坐在王伯身边,看着孩子们围着VR设备尖叫,忽然听见老人叹了口气:“轩子,你看明远这孩子,是不是越来越像你了?”
陈轩一愣,看向正在给游客演示App的张明远——穿着冲锋衣,说话时眼神发亮,连挠头的动作都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他笑了:“像他爷爷才对,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王伯摇摇头:“像你当年带着大家盖冰库的样子,眼里有光,心里有劲儿。”
那天晚上,联盟的年轻人聚在夜潮会所,喝着海菜酒,聊到后半夜。张明远举着酒杯,红着脸说:“轩哥,我想在联盟里设个‘传承基金’,资助渔村的孩子学海洋专业,毕业后回来建设码头。”
胜小杰跟着点头:“我申请当基金的志愿者,以后去各个渔村宣讲,让更多年轻人知道,守着海也能有大出息。”
陈轩看着满桌的年轻面孔,忽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他举起酒杯,和他们碰在一起:“好,这基金我牵头,你们放手干。记住,码头的未来,从来不在我们手里,在你们眼里。”
冬至那天,联盟的第一所“海洋职业学校”在滨海码头落成。剪彩时,陈轩把剪刀递给了张明远和胜小杰:“该你们掌舵了。”
两个年轻人手拉手剪断红绸,台下爆发出欢呼。陈轩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校训墙上的字——“知海、爱海、护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在实验日志上写的:“科学的终极,是让人与自然温柔相处。”
放学时,陈轩走在校园里,听见教室里传来读书声——是孩子们在念王伯整理的“联盟公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孩子们脸上,像撒了层金粉。
他走出校门,看见张明远带着学员在调试新的网箱设备,胜小杰在给联防队的新队员做培训,秃头强的鱼酱铺子前,游客还在排队。海风吹过,带着鱼腥味和书香,像一首混搭的歌。
陈轩走到礁石上,坐下,看着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远处的联盟徽章在暮色里闪着光,像颗温暖的星。他知道,自己该慢慢退到后面了,像当年的张大爷,像王伯,看着年轻人往前冲,偶尔递句经验,就够了。
潮水漫过脚边,带着微凉的暖意。陈轩捡起块贝壳,放在耳边,里面传来嗡嗡的声响,像岁月的回甘,像潮声里的接力,一圈圈,传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码头的故事,还在继续。在年轻人的笑声里,在网箱的涟漪里,在每一个日出日落的潮声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