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彻底隔绝。沈屿站在狭小的留置室内,环顾四周。
四壁是斑驳的白墙,头顶一盏昏暗的节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一张硬板床,一个塑料马桶,再无他物。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不适的味道。
两世为人,这确实是沈屿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
没有想象中的恐慌或愤怒,他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新鲜感,甚至带着一丝冷静的审视。
他走到硬板床边坐下,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触感坚硬冰冷,但并不足以让他感到不适。
“这就是留置室……”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响。
他没有感到屈辱,也没有觉得害怕,更像是一个误入某处特殊场所的观察者。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用这种最低级却也最直接的方式,将他暂时“封印”起来,争取那宝贵的二十四小时。
手段拙劣,却有效。至少,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他无法再去翡翠河边“碍事”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思绪并未因身陷囹圄而混乱,反而在极致的安静中变得异常清晰、空明。
他开始冷静地分析当前处境和破局之法。
首要问题是人身安全。他仔细评估:对方是地方上的利益团体,或许与派出所个别人有勾结,但绝不敢在执法机关内对他进行人身伤害。
那等于自掘坟墓,会将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最大的可能,就是利用这二十四小时的合法留置期,进行恐吓、拖延,并抓紧时间在外面“擦屁股”。
所以,安全方面,暂时无忧。
那么,关键就在于如何利用这二十四小时,以及出去之后如何行动。
“拘留我……或许是你们走的最臭的一步棋。”沈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冷意的弧度。对方显然低估了他。
他们可能以为他只是个有点固执、爱管闲事的普通文人,吓唬一下就会知难而退。
但他们不知道,他是从舆论风暴中心走过的沈屿,是经历过更险恶算计的沈屿。
这种粗暴的压制,非但无法让他退缩,反而会激化矛盾,将他逼到必须全力反击的境地。
“化被动为主动……”沈屿脑中飞速运转。
对方想争取时间掩盖,那他就要让这二十四小时,成为他们最后的疯狂倒计时,并且确保自己出去后,能立刻发动致命一击。
他需要证据。虽然手机被收走,但记忆还在。
他仔细回忆着在翡翠河畔拍摄的照片、视频,记录的水质数据,观察到的不明排污口位置,以及那些养殖场、小工厂的大致方位。
这些信息,必须确保能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
他还需要渠道。出去后,第一时间联系谁?媒体?更高层级的环保部门?还是……用他自己的方式?
直接、快速、覆盖面广是关键。肖诗雅?
她的影响力巨大,但涉及地方具体事务,她未必适合直接介入,也可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或许,还是应该依靠自己最熟悉的武器——文字和事实,通过自己的社交平台发布,结合手中确凿的证据,让舆论自己去发酵。
同时,向省级甚至国家级的环保举报平台进行实名举报,双管齐下。
至于这二十四小时,他决定不浪费。既然无法行动,那就养精蓄锐,锤炼心志。
他调整呼吸,开始在狭小的空间内,进行一些简单的拉伸和冥想,保持身体的活力和思维的敏锐。
他将这次意外的囚禁,视作一次特殊的“闭关”,一次对心性的考验。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派出所的民警按时送来简单的饭菜和饮用水,态度公事公办,没有刁难,也没有交流。
沈屿平静接受,细嚼慢咽,仿佛只是在某个简陋的客栈用餐。
他的冷静和配合,反而让负责看管的民警有些意外。
夜晚降临,留置室内更加昏暗寒冷。沈屿和衣躺在硬板床上,盖着那条薄而有异味的被子,却毫无睡意。
他听着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心中一片澄澈。他想起了阳光孤儿院的温暖,想起了漠城的极光,想起了墨水河畔的坚守,也想起了那个五年之约……所有过往的经历,都化作了此刻内心的定力。
你们关不住我的思想,也关不住我要走的路。他心中默念,眼神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二十四小时,终于在等待中耗尽。
第二天下午,铁门再次打开,一名民警面无表情地通知他:“沈屿,时间到了,你可以走了。手机还给你。”
沈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接过手机。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向那名民警,平静地问了一句:“警官,对我的调查有结论了吗?我到底涉嫌什么‘寻衅滋事’?”
民警表情有些尴尬,含糊道:“呃……举报内容经核实,与事实不符。你可以走了。”
沈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留置室。
在经过派出所大厅时,他注意到有几个穿着不像警察、眼神闪烁的人在不远处打量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沈屿视若无睹,径直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屿站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
虽然只被关了一天,但重获自由的感觉依然清晰。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出刚刚开机的手机,转过身,以派出所的挂牌为背景,给自己拍了一张自拍。
照片里,他头发略显凌乱(是他刚才故意用手抓的),脸色因为一天未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茫然,背景是“水韵镇派出所”的清晰字样。
这张照片,不需要任何文字说明,本身就充满了故事感和冲击力。
拍完照,他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民宿的方向步行而去。他走得不快,仿佛真的带着一丝被无故拘留后的萎靡。
然而,当他快要走到民宿所在的巷口时,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他加快脚步,挤进人群。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冷静如沈屿,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那辆停在民宿门口路边的二手SUV,此刻已是面目全非!
前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两侧的车窗玻璃也全部被砸烂,碎片散落一地。
车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凹坑和划痕,像是被钝器疯狂击打过。
轮胎也被扎破,瘪了下去。车内的物品被翻得乱七八糟,座椅被划开,露出了里面的海绵。
整辆车,就像经历了一场疯狂的暴力洗礼,彻底报废了!
围观的人群看到沈屿回来,纷纷投来同情、愤怒而又带着几分恐惧的目光。
民宿老板许老板也在人群中,看到沈屿,立刻冲了过来,脸色惨白,又急又气:“沈先生!你……你可算出来了!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啊!你刚被带走没多久,晚上就来了几个蒙着脸的人,拿着棍子……二话不说就把你的车给砸了!
我们听到动静出来,人早就跑没影了!报警了,警察来看了一眼,拍了照,就说会调查……这都一天了,也没个消息!”
沈屿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陪伴他走南闯北、此刻却沦为一堆废铁的车,胸口一股冰冷的怒意缓缓升起,但脸上却异常平静,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波澜。
他早就料到对方会有后续动作,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猖狂、如此下作!砸车,这是最直白、最野蛮的警告和报复!意在恐吓他,让他知难而退,滚出千川!
“看来,二十四小时不够他们擦屁股,只好用这种手段来争取更多时间了。”沈屿心中冷笑。
对方越是疯狂,越说明他们心虚,说明翡翠河的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
他走到车边,无视地上的玻璃渣,仔细查看了一下车辆的损毁情况。
破坏得很彻底,完全是泄愤式的,维修的价值已经不大了。
他拿出手机,对着被砸毁的车辆,从不同角度拍下了清晰的照片和视频,包括车牌号、损毁细节以及周围的环境。
然后,他转身对一脸愧疚和担忧的许老板说:“许老板,没事,不怪你。车坏了就坏了。”
他的冷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哭喊,没有咒骂,甚至没有明显的愤怒。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周围的人群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屿不再多看那辆破车一眼,对许老板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民宿。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步伐稳健,没有丝毫的慌乱或退缩。
回到房间,关上门。沈屿脸上的平静才渐渐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打开手机,看着刚刚拍下的派出所自拍照和被砸车辆的照片。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既然对方已经把戏台搭到了这个地步,连砸车这种黑社会手段都用了出来,那他也没必要再有任何顾忌了。
化被动为主动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