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飘着细密的雨丝,给幸州这座江城更添了几分湿冷的寒意。
沈屿早早醒来,站在骑楼露台上,看着雨幕中朦胧的江景,心中却不像往常那般平静。
昨日将《如愿》交给林怀远,虽是完成了一桩事,但那首因无名烈士墓而生的歌曲,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他,让他觉得有必要让林怀远去看看那个地方,去看看那首歌最初的触动源自何处。
他拨通了林怀远的电话。
林怀远似乎刚起床,声音还带着一丝倦意,但听到沈屿的邀请,立刻清醒了过来,语气中带着郑重:“沈先生,您是说……去那位烈士的安息之地?好,我马上安排!这样的地方,确实应该去祭拜一下。”
一小时后,林怀远的车停在了骑楼下。
除了司机,副驾还坐着一位神情精干、目光锐利的年轻人,是林怀远的随行人员。
沈屿上了车,简单地指了方向。
车子驶出城区,沿着蜿蜒的江岸公路,向着上游的群山驶去。
雨天的山路湿滑泥泞,雾气缭绕,能见度很低。
车内很安静,林怀远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看着窗外的雨中山色,似乎在体会沈屿带他去此地的用意。
那位随行人员则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方。
行驶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进入更加偏僻的山道后,那位随行人员忽然微微蹙眉,低声对林怀远说:“林局,后面有辆车,从市区出来就跟了我们一段,进了山路还跟着,有点不对劲。”
林怀远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目光瞥向沈屿。
沈屿也听到了,他透过后窗玻璃,隐约看到雨雾中确实有一辆看不清牌照的灰色轿车,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
他心中一动,想起了昨日在茶室那种隐约被窥视的感觉。难道不是错觉?
“小陈,确认一下。”林怀远对随行人员吩咐道。
被称为“小陈”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拿出一个类似平板的设备操作了几下,又仔细观察了后方车辆一会儿,低声道:“跟得很专业,保持距离,但转弯抹角都跟着。不是巧合。”
林怀远的眼神沉了下来,他看向沈屿:“沈先生,您最近……有没有觉得被人盯上?”
沈屿摇了摇头:“没有特别留意。”他生活简单,深居简出,若非这次出来,还真难被发现。
林怀远沉吟片刻,对小陈说:“前面找个合适的地方,拦下来问问。注意方式。”
“明白。”小陈应道,眼神锐利如鹰。
车子又前行了一段,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弯道处,小陈示意司机减速靠边停车。
后面那辆灰色轿车似乎没料到前车突然停下,犹豫了一下,也减速慢行,试图从旁边过去。
就在这时,小陈迅速下车,几步跨到灰色轿车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略显惊慌的年轻男子的脸。
“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司机强作镇定。
小陈亮出一个证件(沈屿没看清具体内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例行检查。请出示您的证件,并说明一下,为什么从市区一直跟着我们的车?”
那司机脸色瞬间白了,支支吾吾地说:“没……没跟着啊,就是顺路……”
小陈不再跟他废话,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
很快,从山路另一头驶来一辆普通的越野车,下来两个穿着便装但气质精悍的男子,直接控制了灰色轿车上的两人(司机和副驾还有一个),开始搜查车辆和问话。
沈屿和林怀远坐在车里,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小陈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低声向林怀远汇报:“林局,问清楚了。是私家侦探,受雇于……骆杭和杨雪霏。任务是长期跟踪沈先生,寻找……寻找沈先生和肖诗雅小姐‘恋情造假’的证据,以及任何可能抹黑他们的材料。”
骆杭?杨雪霏?
这两个名字像两颗冰锥,刺入沈屿的耳中。
他瞬间明白了!
肖诗雅之前遭遇的那场无妄之灾,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而是有针对性的陷害!而自己和肖诗雅的“官宣”,显然触怒了幕后黑手,现在,这把火直接烧到了自己头上!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对肖诗雅处境的担忧,悄然在沈屿心底蔓延开来。
他向来不喜欢麻烦,更厌恶这种躲在暗处、用卑劣手段伤人的行径。
肖诗雅只是和自己缔结了一个虚假的合约,就可能招致如此狠毒的报复?这个圈子,竟然黑暗至此?
林怀远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骆杭?杨雪霏?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种下作手段!”他看向沈屿,语气带着歉意和保证:“沈先生,让您受惊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绝不会让他们再打扰到您和肖小姐。”
沈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肖诗雅她……”他顿了顿,看向林怀远,目光清澈而坚定,“林先生,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骆杭夫妇背后,应该还有人。我想拜托您,能否……查清楚到底是谁在针对肖诗雅?目的是什么?”
他本不欲卷入是非,但此事因他“假扮”肖诗雅男友而起,更关乎肖诗雅的清白和安危,他无法坐视不理。
而且,对方既然已经找上门来,逃避和沉默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林怀远看着沈屿,眼中掠过一丝欣赏。这位年轻人,平时看似与世无争,但遇到真正在意的人和事,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和担当。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沈先生请放心,这件事交给我。骆杭夫妇不过是马前卒,他们背后的人,我一定会挖出来!无论是谁,敢用这种手段祸害文艺工作者,破坏风气,都绝不能轻饶!”
他立刻拿出加密电话,走到一旁低声吩咐了几句,语气果断坚决。
处理完跟踪者的事情,车队继续前行。气氛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那个偏僻的山谷。雨已经小了些,山谷中雾气氤氲,更显肃穆。
沈屿带着林怀远,沿着湿滑的小径,再次来到陈青山的墓前。
经过雨水冲刷,墓碑上沈屿亲手描绘的红色字迹,更加鲜艳夺目,在灰蒙蒙的山色中,像一团不灭的火焰。
“就是这里。”沈屿轻声说道,将那天发现墓碑、以及触动他创作《如愿》的经过,简单告诉了林怀远。
林怀远站在墓前,凝视着墓碑上的字迹,神情肃穆。
他整了整衣冠,后退一步,对着墓碑,深深地、庄重地鞠了三个躬。
随行的小陈等人,也默默站在他身后,垂首致意。
“青山埋忠骨,浩气贯长虹……”林怀远低声念着碑文,语气沉重而充满敬意,“沈先生,谢谢您带我来这里。也谢谢您,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先烈的事迹不被遗忘,让他们的精神得以传承。《如愿》这首歌,因这座墓碑而生,其意义,已然超越了歌曲本身。它是一份跨越时空的告慰,也是一种精神的接力。我代表……谢谢您!”
他的感谢,发自肺腑。
他明白,沈屿带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说明创作初衷,更是让他亲身感受那份沉淀在历史中的重量,理解这首歌背后深沉的情感和责任。
祭拜完毕,一行人默默离开山谷。回程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
林怀远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嘴角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显然在思考如何处理骆杭夫妇及其背后势力的事情。
沈屿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雨中山景,心中思绪翻涌。
肖诗雅的笑容、她电话里的委屈、骆杭夫妇的阴险、还有那座孤独却坚毅的墓碑……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
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躺平”,钓鱼、读书、打游戏,远离一切纷扰。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闯入你的生命,就再也无法轻易割舍。
或许,真正的“随心所欲”,不是一味地逃避,而是在必要时,也有挺身而出、守护自己在乎之事的勇气和能力。
车子将沈屿送回骑楼。
临下车前,林怀远郑重地对沈屿说:“沈先生,调查的事情一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您和肖小姐这边,我会加派人手,确保安全。请您放心,也……请转告肖小姐,不必过分担忧。”
“有劳林先生。”沈屿点头致谢。
看着林怀远的车消失在雨幕中,沈屿站在骑楼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带来刺骨的凉意,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火苗在悄然燃烧。
他拿出手机,找到肖诗雅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现在告诉她,只会让她徒增烦恼。等林怀远那边有了确切消息再说吧。
他转身走进骑楼。外面的世界暗流涌动,但至少此刻,这座临江的小楼,还是他暂时的避风港。
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场因他而起的“戏”,似乎正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而他,已无法再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