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汉镜
中元二年秋,洛阳西市的槐树落了满地碎金。苏文昭蹲在书肆角落,指尖拂过一面蒙尘的青铜镜,镜背蟠螭纹间刻着细如蚊足的“长信尚浴”四字。
“此镜乃前朝遗物,公子若诚心要,三十钱便归你。”摊主是个独眼老叟,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苏文昭腰间的玉佩。他刚从太学辞了职,行囊空空,唯有这块母亲留下的羊脂玉。
回到租住的陋巷时,暮色已浓。苏文昭借着残阳擦拭铜镜,镜面渐亮,竟映出个素衣女子的身影。他惊得失手摔了镜,再拾起时,镜中只有自己苍白的脸。
夜半,苏文昭被一阵丝竹声惊醒。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个窈窕影子。他猛地睁眼,只见铜镜悬在半空,镜中女子正垂眸抚琴,琴音哀婉如泣。
“公子莫怕。”女子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吾名阿瑶,本是长信宫宫人。”
苏文昭攥紧枕边的匕首,却见女子指尖凝出微光,在空中画出一行隶书:“此镜乃吾魂魄所寄,中元之日,需借公子阳气一用。”
他想起书肆老叟的独眼,忽然明白那不是普通的交易。
接下来三日,阿瑶每晚都会出现。她从不靠近烛火,总是站在阴影里,说些汉宫旧事。她说长信宫的桂树高逾丈,秋时落花能铺满整个庭院;说飞燕皇后的舞衣薄如蝉翼,旋转时像要乘风而去;说元狩年间的雪下了三个月,宫人们冻得手指都握不住笔。
“你为何被困在镜中?”第五夜,苏文昭忍不住问。
阿瑶沉默良久,指尖在空中划出斑驳血迹:“征和二年,巫蛊事起。吾为卫太子门人,被诬咒诅宫闱,赐死狱中。临死前,有人将此镜塞给吾,说能保魂魄不散,待中元之日,寻一纯阳之体,便可重入轮回。”
苏文昭摸了摸腰间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嘱咐他贴身佩戴的,说能驱邪避祸。
中元前夜,阿瑶忽然跪在地上,发髻散乱,素衣上沾着点点血污。“公子,明日便是期限。若吾不能轮回,魂魄将永世困在镜中,受尽阴火灼烧之苦。”她抬起头,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吾知道这对你有损阳寿,但求公子成全。”
苏文昭看着她空洞的眼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为人处世,当以善为本。”
中元之日,苏文昭按照阿瑶的嘱咐,将铜镜放在院中石桌上,自己盘膝坐在镜前。月光如水,洒在铜镜上,映出层层叠叠的鬼影。阿瑶的身影从镜中飘出,浑身笼罩着黑气,面目狰狞。
“公子,得罪了。”她伸出利爪,向苏文昭心口抓去。
就在这时,苏文昭腰间的玉佩忽然发出耀眼光芒,将阿瑶的身影钉在原地。铜镜剧烈震动,镜背的蟠螭纹开始脱落,露出里面刻着的一行小字:“巫蛊之祸,冤魂无数,此镜乃镇邪之物,非轮回之器。”
阿瑶发出凄厉的尖叫,身影逐渐透明。“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她看向苏文昭,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公子,多谢你让吾看清真相。这镜中镇压着无数冤魂,吾去了,你要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阿瑶的身影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月光中。铜镜“咔嚓”一声裂开,里面涌出一股黑气,在空中凝聚成书肆老叟的模样。
“竖子,坏吾大事!”老叟双目赤红,向苏文昭扑来。
苏文昭握紧玉佩,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玉佩乃先祖所传,遇邪则鸣。”他将玉佩掷向老叟,玉佩在空中化作一道白光,击中老叟心口。老叟发出一声惨叫,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踪。
第二日清晨,苏文昭在院中发现碎裂的铜镜,镜背刻着的“长信尚浴”四字已模糊不清。他将铜镜埋在槐树下,又在坟前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汉宫人阿瑶之墓”。
后来,苏文昭离开洛阳,去了江南。有人说他在会稽山下开了家书肆,专门收购古物;也有人说他成了游方郎中,四处行医救人。
但没人知道,每逢中元之夜,苏文昭都会拿出一块羊脂玉佩,放在窗前。月光洒在玉佩上,总会映出个素衣女子的身影,她站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他,就像当年在洛阳陋巷的那个夜晚。
铜镜虽碎,冤魂已散,但有些故事,却会永远留在时光里,等着被人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