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之咒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丝绒,缓缓覆盖巴黎的天际线。我拖着行李箱站在玛莱区的老巷口,鹅卵石路面被雨水濡湿,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晕。手机屏幕上,房东太太苏菲的消息还亮着:“3楼最里面那间,钥匙在门垫下。注意别碰阁楼的锁,那是前主人留下的。”
这是我在巴黎的第三个月,为了完成硕士论文《19世纪巴黎女性服饰变迁》,不得不租下这间性价比极高的老公寓。推开门时,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墙面上挂着褪色的油画,画中穿撑裙的女人垂着眼,嘴角似笑非笑。
第一晚我就察觉到不对劲。凌晨两点,梳妆台的抽屉突然自己弹开,一支锈迹斑斑的银质口红滚落在地。我壮着胆子捡起它,口红膏体是诡异的暗红色,凑近闻时,竟有股淡淡的玫瑰与腐烂混合的气息。正当我要把它丢进垃圾桶,镜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影——那是个穿黑色蕾丝裙的女人,长发垂肩,侧脸苍白得像纸。
我猛地回头,房间里空无一人。
接下来的日子,怪事接连不断。晾在阳台的白衬衫总会出现几道抓痕,浴室的水龙头会在午夜自动流出红色的水,最可怕的是,我开始在梦中看见那个女人。她站在塞纳河畔,手里攥着一支口红,对着河面反复涂抹嘴唇,河水漫过她的脚踝,最后将她整个人吞没。
我找到苏菲太太,她听完我的描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间房的前主人叫伊莎贝拉,是1898年的芭蕾舞演员。”她颤抖着端起咖啡杯,“据说她爱上了一个贵族公子,对方承诺要娶她,结果却娶了公爵的女儿。伊莎贝拉就在你看到的那个阳台,用一支口红在墙上写满了诅咒,然后跳了下去。”
我追问口红的下落,苏菲太太却摇着头不肯再说,只塞给我一串念珠,让我务必随身携带。
回到公寓,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阳台。夕阳下,墙面的瓷砖泛着陈旧的光泽,我用手拂去灰尘,果然看到几行模糊的字迹,是用暗红色颜料写的法语:“所有夺走爱情的人,都将被胭脂吞噬。”
当晚,我决定找出真相。根据巴黎国家图书馆的档案,1898年的《费加罗报》确实刊登过伊莎贝拉的新闻:“巴黎歌剧院芭蕾舞演员伊莎贝拉·杜邦,于昨夜从寓所阳台坠落,现场发现一支银质口红,墙面留有不明字迹。其未婚夫,阿尔芒伯爵,将于下月与奥尔良公爵之女成婚。”
档案里还夹着一张照片,伊莎贝拉穿着芭蕾舞裙,笑容明媚,手里握着的,正是我捡到的那支银质口红。
我把口红带到古董店鉴定,店主是个留着络腮胡的老头,他接过口红仔细端详,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19世纪末巴黎有名的‘情人胭脂’,传说用处女的鲜血混合玫瑰精油制成,涂了它的女人,能让爱人永远忠诚,但若被背叛,口红就会吸收怨念,变成诅咒的载体。”
“那伊莎贝拉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我急切地问。
老头压低声音:“据说被诅咒缠身的人,会重复她生前的痛苦。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梦见塞纳河?”
我的心猛地一沉。最近的梦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感受到河水刺骨的寒冷,还有口红在嘴唇上灼烧的痛感。
当晚,我被一阵剧烈的腹痛惊醒。起身去洗手间时,镜子里的自己吓了我一跳——我的嘴唇上,竟涂满了暗红色的口红,和伊莎贝拉照片里的一模一样。我拼命用清水擦拭,口红却像长在了皮肤上,越擦越红。
突然,浴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伊莎贝拉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黑色蕾丝裙上还滴着河水。“你为什么要碰我的口红?”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阿尔芒说过,这支口红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没有想夺走它,”我颤抖着后退,“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伊莎贝拉的眼睛突然变红,她一步步逼近:“真相?真相就是他骗了我!他说会爱我一辈子,结果却为了爵位抛弃我。我在阳台上涂了这支口红,等着他来见我最后一面,可他没来。”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口红按在我的嘴唇上,“现在,该你替我等他了。”
我感觉嘴唇像被火灼伤,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恍惚间,我仿佛变成了伊莎贝拉,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马车驶过,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口红在脸上晕开,像一道道血泪。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时,口袋里的念珠突然发烫。我想起苏菲太太的话,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念珠,紧紧握在手里。念珠发出微弱的光芒,伊莎贝拉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为什么?”她看着我手里的念珠,声音里充满了不甘,“我只是想让他记得我,有错吗?”
“没有错,但仇恨不能让你解脱。”我看着她逐渐消散的脸,“阿尔芒后来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伊莎贝拉愣住了,显然她并不知道后续。我急忙说:“档案里写着,阿尔芒在婚礼当天,突然发疯似的跑到塞纳河畔,大喊着你的名字,最后跳进了河里。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你送他的手帕。”
伊莎贝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有了表情。“他……他没有忘记我?”
“没有,”我点点头,“他只是身不由己。”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伊莎贝拉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梳妆台的抽屉缓缓合上,那支银质口红,也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清晨,我走到阳台,发现墙上的字迹已经消失了。阳光洒在鹅卵石路面上,巴黎的街道渐渐苏醒,咖啡馆的香气飘了上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后来,我在论文的结尾加了一段注:“19世纪的巴黎,有无数像伊莎贝拉一样的女人,她们用青春和爱情,在时代的缝隙里书写着自己的故事。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最终都化作了塞纳河畔的风,在时光里轻轻叹息。”
离开巴黎的那天,我又去了塞纳河畔。河水静静流淌,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我仿佛看见一个穿黑色蕾丝裙的女人,站在河岸边,对着河面微笑,然后慢慢转过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或许,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解脱。而那支银质口红,或许还藏在某个老公寓的抽屉里,等待着下一个愿意倾听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