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回响
伦敦的雾总带着股洗不掉的煤烟味,尤其是在肯辛顿区那些爬满常春藤的老房子里。艾拉第一次推开17号公寓的门时,潮湿的空气裹着股淡淡的玫瑰香扑面而来,混杂在尘埃与旧木头的气息里,像一首被遗忘的老曲子。
“这房子空置三十年了,”房产中介搓着冻红的手,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发颤,“前主人是位叫伊芙琳的小姐,1952年的大雾天里突然消失,再没人见过她。”
艾拉没在意这话。作为自由插画师,她需要一间便宜又安静的屋子,而这里的高天花板和弧形落地窗刚好能放下她的画架。搬家那天,她在阁楼的旧箱子里翻出个黄铜相框,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米白色长裙,发间别着一朵干枯的红玫瑰,笑容里藏着说不清的忧郁——那一定就是伊芙琳。
怪事是从第一晚开始的。
凌晨三点,艾拉被一阵轻柔的钢琴声惊醒。声音来自楼下客厅,是肖邦的《夜曲》,指尖触键的力度时轻时重,像有人在刻意控制着情绪。她攥着门把手往下走,楼梯扶手的雕花冰凉刺骨,客厅里却空无一人,只有那架蒙着防尘布的旧钢琴静静立在角落,琴键上落满灰尘,显然许久没被触碰过。
“是幻听吧。”艾拉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回房。可刚躺下,就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来回走动。她掀开窗帘,雾色浓稠得能拧出水来,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的光晕在雾气里微微晃动。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不断。艾拉放在桌上的画笔总会莫名移位,画纸上偶尔会多出一道淡红色的线条,像极了口红的颜色;夜里总能听见衣柜门开合的声响,打开却什么都没有;最诡异的是,每天早晨醒来,她的枕边都会放着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而她从未买过玫瑰。
她开始留意房子里的细节。客厅的壁炉上刻着一行模糊的字迹,用布擦拭后显露出“E.L. 1948”的字样;厨房的抽屉里藏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扉页上写着“伊芙琳·莱特”,里面记录着一个女人的心事:“他说会在雾散那天回来,可雾总也散不去”“钢琴上的玫瑰快谢了,他还没到”“今天收到他的信,字迹很陌生,说他不会回来了”。日记的最后一页只写了半句话:“雾又浓了,我好像听见他的脚步声……”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模糊不清。
艾拉抱着日记坐在钢琴前,指尖轻轻拂过琴键。突然,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她猛地回头,看见镜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米白色长裙,发间别着红玫瑰,正是照片里的伊芙琳。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慢慢靠近,伸出苍白的手,像是要触碰她的脸颊。
“你是谁?”艾拉的声音带着颤抖。
身影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钢琴。艾拉犹豫了一下,按下琴键,肖邦的《夜曲》流淌而出,正是她那晚听到的旋律。随着琴声响起,镜子里的身影逐渐清晰,伊芙琳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眶泛红,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
“他叫托马斯,是个飞行员。”伊芙琳的声音轻柔得像雾,“1948年的冬天,他说要去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回来就和我结婚。我在这里等他,每天弹他最喜欢的《夜曲》,在发间别上他送的红玫瑰。”
艾拉停下弹琴,静静听着。
“1952年的大雾天,我收到一封电报,说他的飞机失事了,尸骨无存。”伊芙琳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可我不信,我总觉得他会回来。那天我在窗边等了一夜,雾浓得看不见街对面,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就跑出去找他,可一出门,就被浓雾裹住,再也没回来……”
“你是说,你在那天失踪了?”艾拉问道。
伊芙琳点了点头,泪水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化作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我被困在雾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这房子周围徘徊。看到你搬进来,我很开心,因为你让这房子有了生气。”
“那些怪事都是你做的?”
“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想让你帮我找他。”伊芙琳的声音带着恳求,“我知道他可能不在了,可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想起我。”
艾拉看着伊芙琳悲伤的眼神,点了点头。她开始查阅1952年的旧报纸,在档案馆里翻找关于飞行员托马斯的记录。终于,在一份1952年12月的报纸上,她看到了一则新闻:“飞行员托马斯·克拉克在执行任务时遭遇大雾,飞机失事,机身残骸在泰晤士河附近被发现,无人生还。”新闻的下方附着一张照片,托马斯穿着飞行服,笑容灿烂,和伊芙琳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她还找到了托马斯的遗物清单,里面有一枚未送出的戒指,内侧刻着“E.L.”的字样,还有一封写好却没寄出的信,信里说:“等我回来,我们就在有钢琴的客厅里举行婚礼,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分开。”
艾拉拿着这些东西回到公寓,在钢琴上摆好戒指和信。伊芙琳的身影慢慢出现,她拿起戒指,贴在胸口,泪水不住地流淌。“原来他没有忘记我,他只是没能回来。”
“他一直爱着你。”艾拉轻声说。
伊芙琳看着艾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真相。现在我可以安心了。”她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像雾一样慢慢消散,空气中的玫瑰香也随之淡去。
那天晚上,艾拉没有再听到钢琴声和脚步声。早晨醒来,枕边没有了玫瑰花瓣,房子里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后来,艾拉在钢琴的琴键下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束风干的红玫瑰,花瓣依然鲜艳,像是从未凋谢过。她把玫瑰放在相框旁边,看着伊芙琳的照片,忽然觉得,那些在雾里徘徊的时光,或许也是一种深情的等待——等待一个真相,等待一份迟来的告别。
伦敦的雾依然会在清晨弥漫,可17号公寓里的雾,终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