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的指甲缝里还卡着半粒银鱼佩刮下来的碎屑,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道被蛊粉烧出的焦痕,冷笑了一声。刚才那阵法阴得很,灵流像水波一样荡着,可关键的节点就藏在涟漪最深的地方。要不是他早年在林家毒池里泡过三天三夜,硬生生把痛觉练成了指路的本事,这会儿怕是早就被困得神志不清,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过眉骨时忽然一顿——那儿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像是有人拿针尖轻轻划了一下。他没多想,只把袖子里那块空冥玉髓的碎片攥得更紧了些。这东西是那小丫头“不小心”落在阵眼边的,真当自己藏得密不透风?他偏在破阵时多绕了半圈,不就为了捡这个?
“七岁的小娃娃,装什么深沉。”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压得低,“倒是有几分你娘的狠劲儿。”
话音刚落,喉头猛地一甜,身子一晃,踉跄两步扶住墙,一口黑血喷在青砖上,滋啦作响,冒起一缕白烟。噬灵蛊粉在经脉里炸开,烧得五脏六腑都在抽。可比这更难受的,是脑子里浮出来的那张脸——不是平日里软乎乎像糯米团子似的云绵绵,而是水里浮出来的那个:眉锋利得能割人,嘴角裂开一道缝,左颊的酒窝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剜出来的。
“你逃不掉的。”那声音贴着耳膜响,不像是从外头来的,倒像是从他心里长出来的。
他猛地掐住大腿,疼得眼前发白,幻象这才散了。他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一张血符,指尖划破掌心,把血按上去。符纸瞬间化作一团雾,裹着他往墙根缩去,像一缕不敢见光的烟。
东墙外那只乌鸦扑棱棱飞起时,他已经在雾里穿行了三丈远。他没看见乌鸦眼里闪过的雷光,也没察觉自己后颈浮起一道极淡的族纹印记,像被谁悄悄盖了个章。
林家密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月光。林素婉坐在案前,指尖一下下敲着锁骨处的魔纹,节奏不紧不慢,像是在数心跳。她没抬头,只淡淡问了句:“死了?”
“没。”云翳单膝跪地,掌心托着那块玉髓碎片,举得高高的,“但她快了。”
林素婉这才抬眼,目光扫过他裂开的银鱼佩,又落在他脸上那道新伤上。她忽然笑了:“你这副样子,倒像是从她雷池里爬出来的。”
“差不离。”云翳咬牙,“那阵法冲着血脉来的,我滴血破阵时,玉佩差点炸了。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骨头渣子都给她炼成阵引了。”
“哦?”林素婉指尖一顿,“她用了什么阵?”
“灵脉改道,雷息为引,灵泉做眼。”云翳冷笑,“听着挺唬人,其实漏洞百出。要不是她年纪太小,神识撑不住节奏,我哪能这么容易脱身?”
林素婉没接话,伸手接过那块玉髓碎片。指尖刚碰上去,碎片边缘竟泛起一圈银蓝微光,纹路蜿蜒,竟和她锁骨上的魔纹走向一模一样。
她瞳孔微缩,随即笑开:“好孩子,知道给姑姑留信物了。”
云翳皱眉:“她是故意留的,想引我们上钩。”
“那又如何?”林素婉把碎片轻轻按在唇边,像在亲什么宝贝,“她越敢留,越说明她已经开始融合传承。而融合得越深……”她指尖缓缓划过自己脖颈,“容器就越稳。”
云翳沉默片刻,低声道:“可她不止是草包。那阵法能模拟血脉波动,还能借灵泉倒影藏神识,绝不是七岁娃娃能懂的东西。我怀疑……她背后有人。”
“有人?”林素婉嗤笑,“云家死得只剩她一个种,洛玄离那酒鬼又被困在剑冢出不来,她能靠谁?”
“或许是空间本身。”云翳声音压得更低,“我破阵时,玉佩裂开那一瞬,听见了剑响——不是外头的,是从地底传上来的,像有人在敲棺材板。”
林素婉指尖猛地一颤。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百年前,云家老祖封印魔神时,最后一道剑意沉入地脉,成了云墟空间的守门人。传闻那剑灵认主极严,连圣女血脉都不一定能唤醒。可若真是它在动……
她抬手抚过颈侧胎记,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针扎她。
“看来她不止在融合传承。”她缓缓闭眼,“她在喂剑。”
云翳心头一跳:“那我们还等什么?趁她还没彻底掌控空间,直接——”
“杀她?”林素婉睁开眼,笑得温柔,“你舍得吗?她可是你主子的亲女儿,你爱了半辈子的女人留下的种。”
云翳脸色铁青:“那是过去的事。我现在只忠于林家。”
“嘴硬。”林素婉懒懒靠回椅背,“不过也好,忠于利益的人,才最听话。既然你觉得她危险,那就别再让她碰那些‘正经’传承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古简,表面刻着个“墟”字,边缘纹路蜿蜒,竟和云绵绵左颊酒窝的凹痕一模一样。
“她不是爱寻宝吗?”林素婉将古简推到云翳面前,“那就送她一场梦——上古遗迹的梦。让她去找一把不存在的剑,吃几株毒死人的草,最好再撞上几个‘恰好路过’的魔修。”她指尖轻点古简,“等她半死不活地爬回来,咱们再‘好心’救她,顺便把真正的传承,塞进她喉咙里。”
云翳盯着那古简,迟疑道:“万一她识破……”
“识破?”林素婉轻笑,“她才七岁。你以为她真能看穿一切?她不过是在装聪明,用些小把戏吓唬你这种老东西。”她指尖忽然用力,古简边缘划破皮肤,一滴血渗入纹路,瞬间被吸收殆尽。
“这简,是魔神残念亲手刻的。它比谁都了解云家血脉的弱点。”她抬眼,眸色渐深,“她越聪明,越会一头扎进来。”
云翳终于伸手接过古简。入手冰凉,像是握住了块墓碑。
他刚要收起,古简背面忽然浮现一行小字,墨迹猩红,像是刚写上去的:
“容器已醒,速来取心。”
他瞳孔骤缩,猛地抬头:“这——”
林素婉却已站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像毒蛇游过枯叶。她走到墙边,取下一块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最终停在“西南”方位,微微震颤。
“听见了吗?”她轻声问。
云翳屏息。
风里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小孩在哼走调的童谣,断断续续,从云家老院方向飘来。
“她现在就在那里。”林素婉微笑,“守着她的雷池,哄她的剑坯,以为自己赢了。”她指尖抚过罗盘边缘,“可她不知道,有些陷阱,不是为了抓人,是为了……养人。”
云翳握紧古简,指节发白。
他转身走向密室出口,脚步沉重。走到门边时,后颈那道族纹印记突然发烫,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他没回头,只抬手按了按,继续往前走。
门外夜风卷起他的衣角,那只乌鸦悄然落在屋檐,眼中雷光一闪而逝。
云绵绵正蹲在灵泉边,指尖搅着水面。她刚把一块碎玉沉下去,水面涟漪荡开,倒映出她的脸——清晰,完整,酒窝浅浅。
她盯着看了三息,忽然咧嘴一笑。
下一瞬,水面波纹微动,那张笑脸的左颊,缓缓裂开一道细缝,像被人用刀慢慢划开。
她没眨眼,只把手伸进碧玉葫芦,摸出一枚血符残角,轻轻按在水面。
涟漪骤停。
她收回手,袖口那半张烧焦的符纸突然剧烈发烫,边缘卷曲,像是被无形的火燎过。
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望向林家方向,轻声说:
“来啊,把你们的破梦送过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新玉片,表面刻着与古简完全相同的纹路,指尖一搓,雷息渗入,玉片瞬间化粉,洒进灵泉。
泉底,那柄未成型的玄雷剑坯轻轻一震,剑脊凹痕处,银光微闪。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转身走向静室。
刚踏进门,碧玉葫芦突然一震。
族纹微闪,识海浮现一行小字:
“该抢了,宿主。”
她冷笑:“不,这回——该请客了。”
她从葫芦里取出一张崭新的血符,指尖雷光一闪,符纸上浮现出与云翳手中古简一模一样的“墟”字。
她将符纸贴在额间红痣上,轻声说:
“你说,要是他们知道这‘上古遗迹’的钥匙,其实是从他们自己手里偷来的,会不会气得把古简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