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似寻常的周四下午,天空澄澈,阳光却带着一丝慵懒的乏力。
身为六年级学生的小夜,其今天体育课的内容是慢跑和简单的垫上运动。对于往常的小夜来说,这点运动量并非什么难事,但今天,从站上跑道开始,她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滞涩感。
身穿短袖体操服与女式运动短裤的小夜,身体深处传来一种陌生的信号——下腹部有一种沉沉的闷胀感,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深沉的、隐隐的下坠感,仿佛身体的重心正在悄然改变,连带她的心情也一起向下沉去。腰部也泛起一阵酸软乏力,不像剧烈运动后的酸痛,倒像是刚刚进行过了一场漫长而耗神劳动后的疲惫。
“小夜,快过来呀,要开始跑步了!”小葵开始在不远处的跑道上朝她挥手。
小夜勉强应了一声,迈开步子。然而,一种朦胧的不安感如影随形。她只觉得身体“有点不对劲”,一种脱离掌控的陌生感让她心生警惕。此时的她比平时更加敏感,周围同学的嬉笑声、老师的口令声,似乎都被放大,搅得她心神不宁。
下腹部像被塞进了一块浸透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向下牵引,连带腰骶部也弥漫开一种深沉的酸软,不同于奔跑后的乳酸堆积,更像是一种从骨骼缝隙里渗出来的、持续不断的微弱消耗。这是一种模糊却无法忽视的内部信号,让她本能地警觉,一股朦胧的不安像水底的暗草,缠绕着她的心神。
跑步途中,某个瞬间,她突然感觉到身体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湿湿热热的感觉。
她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没来由的慌张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偷偷地、极其不自然地并拢双腿,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校裤的后面。指尖传来的只有粗糙的布料触感,但她内心的祈祷却越来越急切:千万不要是有什么脏东西,千万不要……
剩下的半体育节课,她几乎是在心神不宁中度过的。垫上运动时,她动作僵硬,不敢做大范围的伸展,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体内安置了一件珍贵却易碎的琉璃器皿。
体育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她低着头,用尽可能平静的步伐,实则内心慌乱的朝着教学楼的厕所奔去。每一步,那种湿热的、不确定的感觉都在提醒她某种可能性,一种她内心深处一直恐惧并排斥的可能性。
躲进厕所隔间,反手锁上门。狭小、略显潮湿的空间给了她一丝扭曲的安全感。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脱下裤子。
然后,她看到了。
在内裤的裆部,有一小片刺眼的、略显棕褐色的痕迹。不是想象中的鲜红,而是更暗沉,更……真实。
她的脑袋“嗡”地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视觉冲击是巨大的。那抹颜色在她毫无准备的眼中被无限放大。她愣住了,大脑飞速运转却得不出一个能安慰自己的答案:“是受伤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摔倒了吗?完全没有印象……”
在那之前,她确实只隐约觉得小肚子有点隐隐的、闷闷的坠胀感,还以为是中午吃坏了东西,或是体育课后的正常反应。直到亲眼看到这确凿的证据,她才开始清晰地“感觉”此时正在发生的、她无法控制的事情。
此刻小夜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那种,能够清晰感觉到血液流动的感觉,而是感到一种持续的、温热的潮湿感。而就是这种潮湿感,正无声地提醒着小夜她身体的变化。
几秒钟的彻底震惊和空白后,那些被抛在脑后的、卫生课上老师模糊带过的知识碎片,以及母亲曾数次欲言又止时提及的“女孩子总有一天会……”的话语,才猛地拼凑起来——
“这……难道是……生理期?”
这一刻,困惑、恍然大悟以及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同时涌现,还伴随着一种“啊,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的认命般的奇异感觉。但这感觉很快就被更具体、更汹涌的恐慌所覆盖:“现在该怎么办?!”
有些不甘心的小夜,手忙脚乱地抽出大叠卫生纸,笨拙地擦拭,试图确认那令人不安的痕迹来源。而当白色纸巾上清晰地印出那抹棕红色时,现实的恐慌还是瞬间让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四肢也是一阵发冷。
小夜下意识地紧紧咬住嘴唇,压抑住此时心中的不安。
与此同时,她开始侧耳倾听厕所隔间门外的动静,害怕有女生此时进来,发现她此时的情形。而每当隔间门外门外出现一丝脚步声都让其心惊肉跳。
“怎么办……怎么办……” 脑海里一片混乱,只剩下无声的呐喊。她背靠着冰凉的隔间门板,强迫自己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压下那阵让她头晕目眩的慌乱。
必须冷静下来,铃木夜,冷静! ——小夜对自己默念道。
就在这短暂的、强制性的冷静间隙,一段尘封的记忆倏然间在脑中出现——那是五年级的卫生生理课上,那位语气温和的女老师曾对她与同班的女生们说过:“……如果突然遇到特殊情况,女生们不用害怕,也不要觉得羞耻。学校的保健室里,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免费的卫生用品,可以直接去取用……”
这句话在当时听来遥远而与己无关,但此刻却成了小夜唯一的救命稻草。
去保健室!
当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后,瞬间压过了内心中部分的恐慌。尽管她脸上依旧滚烫,内心依然充满了抗拒和羞耻,但马上去保健室,是面对眼下的情形唯一的办法。
小夜她手忙脚乱地将刚才用过的卫生纸折成厚厚的一叠,垫在内裤里。那粗糙干燥的触感让她很不舒服,但至少暂时缓解了内心的恐慌,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去往保健室。
她提上裤子,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正常些,然后打开了隔间的门锁。
走出隔间,她感觉全世界都在注视着她。身体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的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小夜像做贼一样,踮着脚溜进空无一人的保健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她,轻轻拉开存放常用品的抽屉,看到了一整包独立包装的卫生巾。
包装上那一个个陌生的词汇——“日用”、“夜用”、“240mm”、“护翼”、“纯棉”、“超薄”……组成了一道她无法理解的谜题,让其不知所措。
小夜凭着直觉,用颤抖的手选了一包看起来最普通、最小的卫生巾。她飞快地撕开了外部包装,发现里面装的是白色、柔软、带着淡淡化学香味的小片片。
她小心翼翼地拿走了一片后,迅速把剩下的全塞回抽屉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违禁品。
被一层薄薄的、滑滑的塑料纸所包裹着的卫生巾,捏在小夜手里时,感觉十分轻飘飘的,但又感觉十分沉甸甸的,因为它就像是一纸宣告小夜女性身份的铁证。
将卫生巾藏在了袖子里后,小夜她再次做贼般地,溜回了卫生间的隔间里。
狭小的空间再次给了小夜一丝扭曲的安全感。她脱下裤子,看着内裤上那点新鲜的红色血迹,叹了口气。
小夜她开始对拥有了这副身体后,注定要经历的那无法逃避的事情,感到了一丝厌烦。
而对于小夜来说,其接下来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卫生巾该怎么用?
小夜捏着那片卫生巾,翻来覆去地观察,仿佛是在研究一个来自外星的物件。
卫生巾的正面是柔软的白色棉絮,背面是奇怪的纸和塑料膜。她注意到白色棉絮中间有一条长长的、红色的胶带(她后来才知道那叫离心纸),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塑料膜。两边还有两个像小耳朵一样的“翅膀”,背面也有胶。
她笨拙地试图撕开外面的塑料膜,但光滑的表面让她找不到缺口,指甲抠了好几下才勉强撕开一个口子,发出“刺啦”的轻微声响。生怕被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小夜,被这声“刺啦”吓得手抖了一下。
之后,小夜开始努力地回忆着健康知识手册上模糊的图片,她把那层盖着胶的塑料纸撕掉,露出了黏黏的胶。然后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翼翼地将有胶的那一面贴在内裤的正中间。她贴得有些歪斜,心里懊恼,却又不敢撕下来重贴,怕浪费了这片“宝贵”却又让她无比抗拒的东西。
而最让小夜感到困惑的,是卫生巾上的那两片“小耳朵”。她皱着眉琢磨了一下,尝试着把内裤提上一点,然后把那两个翅膀折过来,粘在内裤的外面。
最后小夜提上裤子,在隔间里艰难地扭动身体,前前后后地看,她非常非常担心它会从裤子的形状上凸出来,或者一动就会发出令人尴尬的沙沙声。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卫生间时,其走路的姿势变得极其僵硬和别扭,像一只第一次穿上不合脚鞋子的小企鹅,小心翼翼,步履维艰。她不敢大步走,更不敢跑,她总觉得那个东西会移位、会掉出来,或者发出巨大的声响。
胯下那团厚厚的、异物般的存在感异常强烈,无时无刻不在刷着存在感。它摩擦着她的大腿内侧,每走一步,都感觉像夹着什么东西,非常不自在。而且其还会发出极其细微、却又在她耳中无限放大的“沙沙”声……小夜十分担心别人都能通过这个声音,能看出她此刻所隐藏的秘密。
前往更衣室的路,一时间仿佛变得得无比漫长。
尽管小夜之前已经默默地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女生生活下去,但此刻的她开始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排斥。
“为什么性转是我?”“为什么要有这个?”她咬着牙在心里质问。
小夜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女性要有这所谓的生理期,在此时她的眼中,这就是一个每月一次的、专属于女性的“大麻烦”。
生理期所来的不便(不能游泳、要时刻注意穿着、行动受限),突然一下子变得十分现实了起来——“明天上学怎么办?”“体育课怎么办?”“以后几十年难道都要这样吗?”……当这些琐碎的问题开始涌入小夜的脑海之时,让她受感到了一阵阵深深的无力感与厌烦感。
这不仅仅是生理上的不适,更是对她试图平静接受的“女性身份”一次尖锐而具体的考验,考验她是否能够接受这具女性身体内部所蕴含的、她完全无法掌控的、属于“另一个性别”的规律和麻烦。
当小夜挪步走到教室附近的时候,下午的最后一堂数学课的铃声也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让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回到更衣室换回校服了。
她只能穿着这一身短袖体操服和女式运动短裤去上最后一节数学课了。
这件事情让小夜本就烦躁不安的心情更添了一层尴尬。运动短裤布料轻薄贴身,让她觉得比穿着校裙时更加缺乏安全感,仿佛胯下那异物的存在感,以及那可能存在的、细微的沙沙声,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会被无限放大。
小夜硬着头皮,迈着依旧有些别扭的步伐走进教室。
果然,她这身不合时宜的打扮立刻引来了好奇的目光。小夜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她尽量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生怕动作稍大就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刚坐下没多久,坐在她前排的好友们就凑了过来。
“小夜,你怎么没换衣服呀?”小葵心直口快,第一个好奇地小声问道。
中村莉奈则注意到小夜脸上未褪的红晕和略显僵硬的神情后,轻声关心起小夜来:“夜酱,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在你体育课时脸色就不太好。”
被好友们团团围住询问之后,小夜只觉得脸上的热度烧得更旺了,连耳根都烫得厉害。她慌忙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含糊地说道:
“没、没什么事……就是,就是觉得身体有点热,懒得换了……”她不敢看好友们的眼睛,生怕被看穿自己这拙劣的谎言背后,那个让她心烦意乱又不想对好友们启齿的秘密。
幸好,这时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了教室,宣布上课。好友们这才带着些许疑惑各自回到座位,暂时放过了她。
小夜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刻陷入了新的困境。端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下腹部那种沉坠感似乎因为姿势的改变而更加明显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卫生巾紧贴着的、潮湿而陌生的触感,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或许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但这感觉如此真实。
她只能挺直背脊,双腿并拢,以一种极其拘谨的姿势固定在座位上,连深呼吸都不敢,生怕牵动那个“麻烦”的源头。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应用题,那些平日里对她来说清晰明了的数字和逻辑,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难以进入脑海。
此时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身体内部那无声却持续的宣告,以及必须小心翼翼维持的、脆弱的“正常”表象所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