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选拔赛的场馆里还残留着八强赛最后一道菜品的余温,空气中浮动的不止是酱油与香料的气息,更有无数道目光交织而成的无形压力。八强赛的落幕像一声未完的休止符,所有人的视线都越过刚刚清空的料理台,落在了四强名单公示板旁的两个身影上。
李浩站在东侧的备料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块刚从冰窖取出的青鱼肉。鱼肉表面凝结的白霜在他指腹下迅速融化,留下微凉的湿痕——就像他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内里却翻涌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波澜。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斜对面那个穿着橙色连帽衫的少年身上。
幸平创真正低头调试喷枪的火焰,蓝色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跃,舔舐着一块黄油,将那抹鹅黄熔成透亮的液体。他似乎察觉到了李浩的注视,忽然抬起头,咧嘴露出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笑,还故意将喷枪的火焰调大了半分。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眼里,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野火。
“要开始了啊,李浩。”创真的声音隔着料理台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藏着不容小觑的锋芒,“可别像上次在宿舍厨房那样,把鱼汤熬成浆糊啊。”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笑。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这对名义上的“兄弟”——一个是被寄予厚望的中华料理传人,一个是平民餐馆出身的料理鬼才——从入学那天起就没少过明里暗里的较量。但没人知道,李浩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正攥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两个穿着小学制服的男孩挤在一家面馆前,手里举着同款的豚骨拉面,笑得露出豁牙。
“放心,”李浩的声音比创真沉了半度,带着苏式语调特有的温润,却又掺了点川味的锐利,“今天不会给你留任何借口。”
裁判席上,薙切绘里奈用折扇轻轻敲着下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对立元素融合……”她低声重复着这次四强赛的核心主题,朱唇微启,“水火么?倒是选了对最有意思的对手。”在暗中的幸平城一郎眯起眼,看着场中两个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笑意——那是属于过来人的了然,也是对这场宿命对决的期待。
比赛哨声响起的瞬间,李浩率先动了。他没有急着处理主食材,反而走向了堆放在角落的竹炭。那是他提前三天就开始晾晒的青竹炭,每一块都被切割成三十厘米长的段,断面露出细密的竹纤维。他将处理干净的青鱼用紫苏叶裹紧,外层再包上三层浸过米酒的宣纸,最后小心翼翼地埋进码好的竹炭堆里。
“用竹炭埋烤?”评审席上的乾日向子推了推眼镜,“是想模仿土窑的焖烤效果吗?但这样很难控制鱼肉的熟度吧。”
李浩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转而走向另一个料理台。那里摆着刚剥好的河虾,虾仁莹白,虾脑泛着玛瑙般的红。他将虾脑单独盛在砂锅里,加入用鲫鱼吊了整夜的高汤,小火慢熬。随着温度升高,虾脑渐渐融化,将高汤染成琥珀色,表面浮起一层细密的泡沫。他用小勺仔细撇去浮沫,再加入现磨的豆腐茸,勺底轻轻搅动,让豆腐的绵密与虾脑的醇厚在汤里缠绵。
“是苏式的三虾豆腐羹。”有熟悉江南菜的观众低声惊呼,“但这和他另一边在烤的川菜完全是两个路子啊!”
就在这时,对面的创真那边腾起了一簇惊艳的火焰。他将包好的饺子摆进特制的铸铁煎锅,锅底早已铺上一层砂糖与黄油的混合物。喷枪的火焰扫过锅底,砂糖瞬间焦化,迸发出焦糖的甜香,而饺子内部却藏着另一个秘密——他在馅料里混入了液氮急冻的冰淇淋,冰火的碰撞在薄如蝉翼的饺皮里蓄势待发。
“火焰冰淇淋饺子?”绘里奈挑眉,“用高温让饺皮产生焦香,同时逼出馅料里冰淇淋的寒气,确实是水火共生的思路。但……”她的目光转向李浩那边突然腾起的青烟,“那边好像也开始了。”
李浩正将竹炭堆点燃。干燥的竹炭遇火即燃,噼啪作响,橙红色的火焰从炭缝里钻出来,像无数只燃烧的手指,温柔地包裹着里面的鱼。他时不时用长筷拨弄一下炭堆,调整火势的大小,让热量均匀地渗透进宣纸层。鱼肉的油脂被烤得渗出,混着米酒的香气透过纸层飘散出来,与炭火特有的烟熏味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带着侵略性的霸道香气——那是川味里独有的,属于火的张扬。
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在赛场中央碰撞、交织。一边是焦糖与火焰的热烈甜香,一边是炭火与椒麻的厚重辛香,像两条互不相让的龙,在半空中展开无声的角力。
“差不多了。”李浩看了眼计时器,将竹炭堆拨开。裹着三层宣纸的鱼被小心取出,宣纸早已被烤得焦黄,撕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椒麻香气轰然炸开——原来他在紫苏叶与宣纸之间,还铺了一层碾碎的汉源花椒和干辣椒。鱼肉的表面烤得微焦,内里却依旧保持着鲜嫩,用筷子轻轻一划,就能看到蒜瓣状的肌理里渗出晶莹的肉汁。
他将烤鱼切段,摆在青瓷盘的一侧,接着转身处理那锅三虾豆腐羹。此时的羹汤已经熬得浓稠,他取来一个特制的金属小盒,里面装着用液氮急冻成颗粒状的辣椒油。这些辣椒油被包裹在0.03毫米厚的可食用薄膜里,薄膜的抗压系数经过系统精确计算,能刚好承受液氮的低温,却会在接触高温液体的瞬间破裂。
“那是什么?”创真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地看向李浩的料理台。
李浩没有抬头,只是用汤勺舀起一勺滚烫的豆腐羹,悬在白瓷碗上方。然后,他捏起一粒裹着辣椒油的“红宝石”,轻轻丢进汤勺里。
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啵”响在赛场里炸开,像极了微型的音爆。
液氮胶囊在高温羹汤里瞬间受热膨胀,薄膜破裂的瞬间,急冻的辣椒油骤然融化,在乳白的羹汤里炸开一朵艳红的花。而更奇妙的是,液氮挥发产生的白雾没有立刻散去,反而被羹汤的热气托着,在碗口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霭,将虾脑的鲜、豆腐的嫩、辣椒油的烈完美地锁在里面。
“用相变产生的能量来完成最后的融合吗?”幸平城一郎抚掌轻笑,“将火部的辣用液氮封存,再让它在水部的汤里爆发,冷热对冲产生的不仅是口感的层次,还有物理层面的‘融合’。这小子把科学和料理玩得很转啊。”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创真正要用喷枪给饺子做最后的火焰处理,或许是赛场内气流的突然变化,或许是两种热源相互干扰产生的气旋,他手里喷枪的火焰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向李浩那边偏了过去。
“小心!”创真下意识地喊道。
火焰没有碰到李浩,却精准地扫过了他脚边尚未完全熄灭的竹炭堆。那些余烬本就带着火星,被火焰一燎,瞬间复燃,而且燃烧得比刚才更加猛烈。更诡异的是,竹炭堆燃烧产生的热气流与创真那边饺子锅上方的热空气相遇,两股气流在半空中相互拉扯、扭曲,竟让两簇原本分散的火焰开始旋转、缠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创真那边的火焰呈亮蓝色,像一条灵动的火龙,正追逐着李浩竹炭堆升起的橙红色火舌。而橙红色的火焰也不甘示弱,在气流的推动下蜿蜒而上,与蓝色火焰交缠、碰撞。两股火焰时而分开,时而交织,在赛场的灯光下扭曲成两条栩栩如生的龙形,龙首相抵,龙尾翻飞,竟形成了罕见的“双龙斗焰”奇观。
“是气流扰动!”有懂物理的观众失声喊道,“两种不同温度的热源改变了局部气压,形成了旋转气流,让火焰形态发生了畸变!”
李浩和创真都站在原地,忘了继续手上的动作。他们看着半空中那两条由火焰构成的龙,看着属于对方的火焰与自己的火焰纠缠不休,却又在碰撞中产生了更绚烂的光芒。
这一刻,赛场里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几乎同步的心跳。
李浩想起之前,他总爱跟着创真去自家的小餐馆后厨。创真的爸爸会用喷枪给大阪烧收尾,而他的妈妈则在旁边用砂锅慢炖着苏式的腌笃鲜。那时候的火焰也是这样,一边是热烈的,一边是温润的,却在同一个屋檐下,氤氲出最温暖的香气。
创真也想起了那张被他压在抽屉底的照片。那天李浩转学过来,穿着不合身的校服,手里攥着一个苏式的鲜肉月饼。他把月饼抢过来咬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却还是含糊不清地说:“没有我家的拉面好吃!”而李浩只是看着他笑,眼里像盛着江南的春水。
“水火不相容,却能在这一刻共舞啊。”绘里奈放下折扇,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双龙斗焰的奇观只持续了不到十秒,随着创真关掉喷枪,竹炭堆的火焰渐渐平息,那两条火焰构成的龙也化作袅袅青烟,消散在空气中。但那瞬间的震撼,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李浩深吸一口气,将盛着三虾豆腐羹的白瓷碗摆在青瓷盘的另一侧。红亮的烤鱼与乳白的羹汤在盘中泾渭分明,却又因为那粒炸开的辣椒油,在边缘处晕染出一片暧昧的粉紫——像极了刚才火焰交织的颜色。他将这道菜端起,铭牌上写着三个遒劲的字:《祝融共工》。
创真也将他的火焰冰淇淋饺子端上了评审台。焦香的饺皮上还带着火焰吻过的痕迹,用筷子夹起时,能感觉到内里传来的丝丝凉意。他看着李浩的作品,忽然笑了:“喂,李浩,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神话里打架的那两个家伙?”
李浩看着他,也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紧绷,只剩下释然:“或许吧。但祝融和共工打架,最后不也撞出了一个新天地吗?”
两道目光再次相遇,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只剩下属于“兄弟”的默契。场馆里的暗流依旧涌动,但此刻最汹涌的,是两个少年心中那团既对立又相融的火焰——就像他们的料理,就像这场注定要被铭记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