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淼那炉引动丹霞的“紫心破障丹”所带来的惊叹与喧嚣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沁人的药香与淡淡的紫色氤氲。许多人的目光仍有意无意地瞟向休息区内那位志得意满的四品丹师,低声议论着方才他那行云流水般的炼制过程。
也正是在这片尚未彻底回归平静的氛围中,主持小比的执事目光扫过名册,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下一位,林阳。”
这个名字的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效应,让场边原本有些分散的注意力,瞬间重新聚焦起来。
林阳。
这个名字对于杂学峰大多数弟子而言,并不算陌生,但也绝不算熟悉。他是新晋内门,据说是走了大运才得以晋升;他被分配给孙淼师兄带领,却似乎终日与清洗丹炉、处理废料为伍;前几日还见他频繁出入藏经阁翻阅基础典籍,一副临阵磨枪的仓促模样…更重要的是,有传言说,孙淼师兄似乎对他颇为“关照”,甚至私下给予了指导。
种种信息碎片拼凑起来,在众人心中勾勒出的形象,大抵是一个天赋平平、运气尚可、却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甚至可能有些惹恼了孙师兄的普通弟子。
此刻见他登场,许多人的眼神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审视、好奇,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他们想看看,这位被孙师兄“关照”过的师弟,究竟能拿出怎样的表现。是能勉强合格,还是…会闹出什么笑话?
就连主位上的冯长老,那半眯着的眼睛也似乎睁开了一条细缝,目光懒洋洋地投向了广场边缘那个走向丹炉的年轻身影。
林阳的步伐不快,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平稳和…普通。他没有孙淼登场时那种刻意营造的自信气场,也没有其他参试弟子或紧张或兴奋的神情,他就只是那样平静地走着,仿佛只是去完成一件日常的杂务。
他走到了那座位于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丹炉前。这座丹炉因为位置关系,引动的地火似乎都比中心的要微弱些许。
站定后,他并未立刻开始,而是先对着冯长老和执事们所在的方向,依足规矩躬身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却毫无特色。
然后,他才转向面前的玉案。案上,摆放着他早已申请好的药材。其中大部分,都与孙淼给予的那份“独家丹方”上所记载的相符,但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或许能发现几味药材似乎有些微不同,只是此刻无人会去刻意关注一个边缘弟子所用的具体材料。
只见林阳拿起那枚记载着丹方的玉简,贴在额头,神识沉入其中。他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逐字逐句地仔细研读、记忆,甚至…背诵?那模样,像极了一个面对复杂考题、生怕记错一个步骤的初学者。
这姿态,立刻引得场边响起几声极轻微的嗤笑。连丹方都不能熟记于心,还需现场温习?这基础未免也太差了些。
孙淼在休息区看着这一幕,脸上那抹掌控一切的得意笑容几乎要抑制不住。对,就是这样!好好“参悟”我给你的方子吧!他心中冷笑连连,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后续了。
约莫过了百息时间,林阳才缓缓放下玉简,长吁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将复杂的步骤强行记下了。他看向玉案上的药材,眼神中居然流露出几分…犹豫和不确定?他伸出手,指尖在一株“地心火莲”(实则为外形相似的替代灵植,药性更温和)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旁边的“寒髓草”,动作显得有些迟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他在干嘛?认药材吗?”
“这…临场辨认?未免也太…”
场边的低语声又多了几分戏谑。
终于,林阳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引动了丹炉下的地火。
火焰升腾而起,他却似乎被那突然窜起的火苗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打出一个控火诀,力道却明显没控制好,炉火猛地一窜,又被他急忙压下,显得颇为狼狈,炉温也因此波动了一下。
“噗…”这次,嗤笑声更明显了些。连几位执事都微微摇头。控火乃是炼丹基础中的基础,如此不稳,后续堪忧。
孙淼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用一种欣赏好戏的姿态看着。
林阳仿佛并未察觉四周的反应,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眼前的丹炉上。他按照孙淼“指导”的顺序,开始投放药材。
投入“地心火莲”时,他手法生涩,玄力包裹不够均匀,导致部分花瓣边缘瞬间被高温烤得微微焦卷。
投入“寒髓草”时,时机似乎慢了半拍,草药落入炉中,与已经开始熔炼的火莲汁液接触,顿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听起来不太妙的“滋滋”声,一股淡淡的、带着寒热交织气息的白烟冒起。
“完了完了,药性冲突了!”
“这才刚开始就…”
围观弟子中有人忍不住低呼。
林阳的脸上也适时地出现了一抹“慌乱”,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以他对身体的掌控力,逼出点汗轻而易举)。他手忙脚乱地打出一连串控火诀,试图稳定炉内状况,但那手法看在众人眼中,却是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可言,完全是在凭本能硬撑。
他每一次投药,都显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笨拙,仿佛生怕放错一分一毫。每一次控火转换,都伴随着明显的玄力波动和炉火的不稳定摇曳。整个炼制过程,与他之前孙淼那流畅完美的表现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显得格外磕磕绊绊,令人不忍直视。
场边的议论声已经变成了统一的看衰和同情。
“果然不行啊…”
“看来传言不虚,基础太差了。”
“孙师兄怕是白费心思指导了…”
“能坚持到不成丹就不错了吧?别炸炉就好…”
孙淼听着周围的议论,心情舒畅无比。对,就是这样!越狼狈越好!越能衬托出我的高超!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当林阳按照他“指导”的关键错误步骤操作时,那惊天动地的炸炉场面将会是何等“精彩”!
冯长老依旧半眯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轻轻敲击着,看不出喜怒。
时间缓缓流逝,林阳的“挣扎”还在继续。炉内的状况在外人感知中,一直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随时可能崩溃的边缘。他的脸色似乎也因为“过度专注”和“玄力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场注定失败的炼丹,一场徒劳的、近乎滑稽的挣扎。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看似慌乱笨拙的手法之下,每一次玄力波动的细微差异,每一次炉火看似不稳定的摇曳中,都隐含着一丝极其精妙的、若有若无的引导。更没有注意到,林阳那低垂的眼眸深处,始终是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与掌控。
表演,尚未结束。
好戏,才刚刚开始预热。
所有的笨拙与挣扎,都只是为了那一刻的峰回路转,所积蓄的、最完美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