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沟子的冬天,来得安静而迅速。几场寒霜过后,山峦褪去了绚烂的秋装,显露出苍劲的轮廓。树叶落尽,枝丫清晰地指向湛蓝的天空。空气清冷而干燥,呼吸间带着一股凛冽的清爽。阳光变得格外珍贵,每当晴日,人们便喜欢聚在背风向阳的墙根下,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意。
林羽家的三套院落,已然完全融入了村庄的冬季节奏。屋檐下挂起了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辣椒,小菜地里覆盖着稻草保温,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似乎都比夏日更显浓郁几分。地暖将屋内烘得暖融融的,与室外的清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羽的半隐居生活过得愈发惬意自在。每日读书、品茶、散步、陪姥姥聊天、偶尔远程处理些集团事务,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和滋养。他甚至跟着村里的一位老木匠学起了手艺,打算亲手给姥姥做一把更舒适的摇椅。
然而,这种宁静,在他年至三十的这个冬天,被一种来自最亲密家人的、名为“关切”的涟漪悄然打破了。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母亲。
某个午后,阳光正好,林羽正坐在自家院子的藤椅上,抱着一本关于传统建筑的书看得入神。母亲端着一盘刚炒好的南瓜子走过来,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小羽啊,尝尝,今年自家地里长的南瓜,籽儿特别饱满。”母亲在一旁坐下,看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
“嗯,真香。”林羽放下书,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母亲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也有一丝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语气温和地试探:“你看这日子,一晃眼你都三十了。以前你忙事业,一天到晚脚不沾地,妈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现在你也清闲下来了,公司有蔡总她们管着,挺好……那……个人的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林羽磕瓜子的手微微一顿,心里暗道: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笑着打哈哈:“妈,我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清静自在。”
“好是好,可人总得有个伴啊!”母亲语气急切了些,“你看村里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吧?老了怎么办?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妈,我才三十,离老还远着呢。”林羽试图缓和气氛。
“三十还不大?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母亲嗔怪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满街跑了!你姥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我了!”
这时,在隔壁院子晒太阳的姥姥,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拄着拐杖慢慢踱了过来。老人耳朵有点背,但关于孙子的人生大事,她总是格外敏感。
“啥?说小羽对象的事呢?”姥姥一过来就精准地抓住了核心,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是该找了!咱家小羽这么好,要模样有模样,要事业有事业,心地还好,啥样的好姑娘找不着?我看呐,就得找个知书达理、性子温和、会照顾人的……”
得,统一战线形成了。
父亲林建国虽然话不多,但态度鲜明。吃晚饭的时候,他会冷不丁冒出一句:“今天看见老李家二小子领着媳妇儿孩子从城里回来了,那小家伙,虎头虎脑的,真稀罕人。”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林羽一眼。
从此,林羽的清净日子算是告一段落。催婚,成了家庭餐桌上的保留议题,以及午后阳光下、傍晚火炉旁的高频对话。
母亲开始发动她所有的人脉资源,四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她甚至偷偷去找了小姨,让工坊里那些来自附近村镇的妇女们帮忙留意。
姥姥则更倾向于“传统智慧”。她某天神秘兮兮地把林羽叫到跟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一张略显陈旧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女孩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这是妈以前托人从镇上王半仙那儿求来的,说跟你的八字合……”姥姥压低声音,一脸郑重。 林羽看着那泛黄的纸条,真是哭笑不得,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只好小心收下,连声说“好好好,我看看”。
她们还会旁敲侧击地提起集团里的那些“阿姨”们。 “那个欧阳总,人又能干又稳重,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 “苏总(苏蔓琪)也挺好,说话爽利,肯定能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我看那个管直播的陈经理也不错,笑眯眯的,有福气……” 甚至连新来的集团总裁蔡欣怡都被纳入了考量范围:“蔡总裁虽然年纪可能稍微大点儿,但女大三抱金砖嘛,而且多大气啊!”
林羽每次听到这些,都只能扶额苦笑,耐心解释:“妈,姥姥,那都是我的同事,是工作伙伴,不是那么回事……”
然而,解释的效果甚微。催婚的攻势如同林家沟子的冬日微风,无孔不入,持续不断。它可能是一盘突然端到他面前的、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桂圆茶;可能是电视里突然播放的家庭伦理剧;也可能是父母看着别人家孙辈时那羡慕又落寞的眼神。
林羽理解家人的心情,他知道这是源于爱和牵挂。所以他从不烦躁,总是好言好语地应对,偶尔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
但他也确实没有急于寻找伴侣的迫切感。他享受当下这种内心平静、生活充实的状态。他觉得缘分这种事,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就好。或许等到某一天,那个对的人出现时,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于是,在林家沟子宁静的冬日里,在林家温暖的院落中,上演着这样一幕幕温馨又略带无奈的日常:一位功成名就、提前退休的商业巨子,一边悠闲地过着半隐居生活,一边应对着父母长辈们永不疲倦的、充满烟火气的催婚关怀。
这成了他新生活中,一份独特的、甜蜜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