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姜袅袅因吃痛而仰起脸,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汽。
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莹白如玉的肌肤和精致脆弱的轮廓。
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抬起来望向他,惊惶,委屈却又带着一种易碎而倔强的纯真,仿佛林间不谙世事,骤然受惊的小鹿。
这眼神毫无预兆地撞进陆景霆心里,带来一阵陌生的悸动。
他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唇瓣,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竟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
他竟有些狼狈地侧过脸,喉结微动,借着两声轻咳掩饰方才那瞬间的失态与莫名的心慌。
压力骤然消失,姜袅袅微微喘息,垂下眼帘,掩盖住所有情绪。
陆景霆阴沉着脸,带着烦躁,大步离开了那处令他心绪不宁的院子。
夜风裹着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抹异常的情绪。
*
回到戒备森严的元帅府,他径直踏入书房,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即刻唤来了副官。
副官匆忙赶来,尚未站定,便听到陆景霆冷硬的声音砸了过来:“上次那个姜德的通敌案,你还记得吗?”
副官略一思索,立即回道:“记得,元帅。按元帅的吩咐,姜德前几日已经释放了。”
那案子虽不算惊天大案,但因涉及没落贵族,又在报章上惹起过一阵关于特权的风波,加上元帅亲自抓人,又亲自下令释放,所以他印象颇深。
陆景霆沉默片刻,下一句话问得有些突兀,连他自己都未曾细想这追问究竟是为了弟弟的请托,还是源于自己难以平息的心绪:“他是不是有个女儿?”
副官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是,姜德只有一个独女,视若珍宝。他出事时,那位姜小姐求告无门,着实可怜。”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她还来咱们元帅府求见过您。”
“你说什么?”陆景霆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
副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惊得一颤,忙不迭地解释:“就…就是月底,府中查出潜入间谍,您亲自坐镇审讯那日。您当时下令任何人都不见,姜小姐在府外等了很久,雨下得挺大,后来,没等到召见,就走了。”
副官的声音越说越低,因为他看见元帅的脸色在灯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难看,那双惯常冷静无波的黑眸里,竟翻涌起他看不懂的情绪。
陆景霆挥退了副官。
书房门合上,他独自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他忙于肃清内奸,烦躁暴怒,下令拒不见客,而就在那冰冷的雨幕里,那个如今让他心绪不宁的女子,曾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孤身前来,却又绝望离去。
悔意猝不及防地刺入陆景霆心底,如果他当时见了她…
如果他知道了她是姜德的女儿…
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这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却又无法挥去。
那份莫名的悸动与此刻翻涌的懊悔交织在一起,竟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陆景霆枯坐片刻,胸中那股滞涩的懊悔与难以言明的焦躁非但未曾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他猛地起身,厉声朝门外道:“把月底,在元帅府大门当值的卫兵给我叫来!”
不过片刻,两名士兵便忐忑不安地站在了书房里。
陆景霆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把那天,那个姜家小姐,来求见时的情形,一字不漏,给本帅说清楚。”
他的语气平静,为首的士兵努力回忆着,小心翼翼地开口:“回,回元帅那日雨下得极大,那位小姐没打伞,浑身都湿透了…”
另一名士兵补充道:“是她说是为父亲姜德的事,想求见元帅,我们说您有要事,谁也不见,她就一直不肯走,在雨里跪下了。”
“跪下?”陆景霆的脊背绷紧了一瞬。
“是…”士兵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也觉出了气氛的异样,“再后来她大概是实在撑不住了,自己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
士兵不敢再说下去。
书房里死寂一片,陆景霆依旧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士兵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陆景霆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翻涌着暗沉。
他清晰地记起那日自己在做什么,而他仅仅一门之隔,却对她的苦难与哀求置若罔闻。他就这样僵直地站在书房中央,任由那情绪将他彻底吞噬。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灰白,天色刚蒙蒙亮。
晨雾尚未散尽,陆景霆便又一次踏入了陆宅。他眼底带着血丝,周身的气息比这清晨的寒意更冷峻几分。
他径直去了陆景年的院,推门而入时,倒让正在窗前看书的陆景年微微一愣。
“哥?这么早?”
陆景霆并未答话,只沉默地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早已温吞的茶,一饮而尽。
接着又是一杯。
他喝茶不像品茗,只是为了解渴。
陆景年放下书,疑惑地打量着兄长这般不同寻常的模样。
眼前的陆景霆,眉头紧锁,仿佛被什么极棘手的事困扰着,这在他那位向来杀伐决断,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哥身上,极为罕见。
“哥,”陆景年试探着开口,“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陆景霆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陆景年自然是不信的,但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追问。
兄弟二人便这般,一个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一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冷茶,在沉默中对坐了半晌。
直到窗外的日光又明亮了几分,陆景霆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干涩,打破了满室的寂静:“那个姜小姐,我问过了。她是自愿的。”
原本只是假装看书的陆景年猛地抬起头,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确实一直在心中纠结,不知该如何向兄长打探那位令人怜惜的姜姑娘的处境,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一时有些无措,他思索片刻,难以接受的急切:“不行,我要亲自去问问她!”说罢,转身便要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