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玄冥不再迟疑。
他俯下身,将锦被的每一个边角都仔细掖紧,然后,他弯下挺拔的脊背,双臂沉稳而有力地穿过锦被与她的身体,将她连人带被稳稳抱起。
他没有走向远处的窗边,而是抱着她,转向寝殿相连的阔大厅堂。
脚步沉稳而缓慢,殿堂地面铺满了厚厚的,白色的绒毛地毯,踏上去寂然无声,如同行走在云端。
他走到中央,直接席地而坐,面对殿宇敞开的大门。他调整姿势,让她能更舒适地蜷缩在自己怀里,背脊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他宽阔的臂弯环抱着锦被包裹的她。
“再靠近一些好不好?” 怀中传来她气若游丝的呢喃。
玄冥抱着她,挪动身体,更靠近那敞开的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吹动了他散落的鬓发和她露在锦被外的一缕青丝,却被厅内熊熊燃烧的地龙热气顽强地阻挡在咫尺之外。
门外,大雪正以倾天覆地之势落下。
天地间再无他色,唯余一片浩瀚无垠,纯净到令人心悸的素白。
鹅毛般的雪片密集无声地飘落,覆盖了玉阶,压弯了松枝,模糊了远方的宫阙轮廓,仿佛要将整个喧嚣尘世掩埋。
风声呜咽,雪光映得厅堂内也一片清冷透亮。
姜袅袅虚弱地依偎在他怀中,苍白的脸颊努力转向那片白茫茫的世界。那双因久病而黯淡的眼眸,此刻映着雪光,她望着天地被纯净的白一寸寸覆盖。
玄冥没有看雪。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怀中人的侧脸上。他看着她被雪光勾勒出脆弱轮廓的鼻尖,看着她长睫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看着她失血的唇瓣因专注而微微张开,看着她眼中倒映着浩渺的洁白世界。
他贪婪地汲取着她此刻的每一分神采,仿佛要将她与这漫天飞雪一同,刻入自己记忆中。
时间,仿佛在雪落的簌簌声中凝固。
殿堂内,暖意氤氲,织毯柔软,殿外,朔风卷雪,天地苍茫。他们就这样静静依偎在偌的空间之下,坐在温暖与寒冷的交界之处。
一个痴痴地望着门外那片吞噬天地的纯白,仿佛灵魂已随雪花飘向渺远的昆仑山,一个深深地看着怀中凝视飞雪的人,心如刀绞地感受着她生命在怀中无声流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姜袅袅忽然缓缓地转回了头。
她的视线,落入了玄冥那双盛满无尽悲伤的眼睛里。
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竟晕开了一抹极淡的红晕。
在玄冥震惊到的注视下,她撑起了自己虚弱的身体。
她仰起头,目光清澈而专注。
然后,她倾身向前。
一个轻柔带着微凉气息的吻,珍重地落在了玄冥紧绷的侧脸上。
不含任何情欲,不染半分旖旎。
那只是一个纯粹的吻。
这个简单至极的触碰,在玄冥早已濒临崩溃的心中轰然炸响,他整个人瞬间僵直,抱着她的双臂猛地收紧,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她的脆弱而骤然放松。
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唇瓣微凉柔软的触感。
他就这样石化般僵坐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都在这个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的吻面前,土崩瓦解。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天地间的一切。
直到姜袅袅倒回了他的臂弯里。
那抹短暂的红晕迅速褪去,比之前更加苍白,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那个吻一同被献祭了出去。
她的眼帘无力地垂下。
玄冥这才如梦初醒。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怀中再次陷入昏沉,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人儿。
“袅袅……”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哽咽,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砸落在她冰冷的额角。
他徒劳地收紧怀抱,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体温去温暖她急速流失的生命力。
然而,那怀抱再紧,此刻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她。
这人间最强大的帝王,此刻在天道面前,只剩下最卑微的祈求。
姜袅袅的声音微弱:“玄冥…” 她费力地喘息着,目光透过迷蒙的水汽,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落在他布满泪痕的脸上,“你帮我把镯子去掉吧?”
这句话,打破了玄冥沉溺的悲伤。
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
是啊,镯子。
她不是凡人,她怎么会……怎么会像凡人一样“病死”?
这个被他在绝望中屏蔽的事实,此刻被姜袅袅自己点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袅袅!” 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她苍白如纸的脸,声音陡然拔高,“你不会死的,对不对?这根本不是病,你是装的,你就是……” 声音因激动而扭曲,“你就是想离开我!是不是?”
他几乎是在咆哮,理智的堤坝彻底崩溃,帝王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即将失去挚爱,陷入疯狂边缘的绝望男人。
他不能接受她死在自己怀里,更不能接受她主动选择离去。
“你就是想抛弃这一切!抛弃我!对不对?”
就在他濒临失控的瞬间。
“咳……咳咳咳!”
姜袅袅猛地弓起身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鲜血瞬间喷溅在玄冥的衣襟和她苍白的锦被上,那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泼在他癫狂的脸上。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玄冥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看着怀中人因痛苦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脆弱身躯,看着她嘴角刺目的殷红,那翻腾的怒火瞬间被心痛所取代。
理智一点点回笼。
他眼中的狰狞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凉与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