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诚看着眼前这位正一脸不情不愿的礼部尚书,心中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他当然知道,这工部员外郎的职位,听起来虽然还算不错,位列从五品,对于初入仕途的年轻人而言已是极高的起点。
可实际上,这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工部掌管着天下屯田、水利、土木、交通等诸多繁杂事务,每日里需要处理的文书卷宗堆积如山,事务繁重不说,油水却又少得可怜。
更重要的是,此职位并无多少实权,稍有不慎,无论是哪项工程出了差错,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第一个要站出来背黑锅的,便是他这个员外郎。
更何况,自己如今可是顶着个“三皇子未来妻弟”的名头,在这般敏感的时期,被安排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职位之上,怕是......早已成了许多有心人眼中可以随意攻讦、可以拿来攻讦三皇子殿下的绝佳靶子了。
可秋诚却并不在乎。
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般,这所谓的入朝为官,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跳板罢了。
是他搅乱这潭死水,为自己谋取更大棋局的第一步。
只要能让他名正言顺地,在这朝堂之上,占得一席之地,那至于究竟是哪个部,哪个职位,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攻讦三皇子,那不是件大好事儿吗?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晚生自然愿意。”秋诚对着他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祁尚书提携,晚生感激不尽。”
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疑惑道:
“只是,晚生听说,这入朝为官,不是还要再经过一场策论的考校吗?不知是何时开考,晚生也好早做准备。”
祁振云听完,却是嫌弃地摆了摆手,那张最开始还充满了浩然正气的老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过来人经验的鄙夷与嘲弄。
“呵呵......”他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笑道,“那都是些糊弄人的场面话罢了。做给天下那些寒门学子看的,让他们以为这世道,还有几分公平可言。”
“你以为,这做官儿,当真是凭着你那点才学就能成的?”
“我告诉你。”祁振云看着秋诚,语气古怪道,“这考试做官,从来都是没门道的老实人去考的。”
“有门路的,哪里会去走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早就已是内定了!”
他看着秋诚,又很现实地补充了一句,话语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说句不好听的。你要还是当年的弃子,这跟你也完全没关系了。”
“但你如今是秋世子,是未来的国公爷,更是三皇子殿下未来的妻弟!”
“凭着你如今的身份,便是真的在那考校之上什么都答不出来,也照样能随随便便地做上官!这便是身份的好处。”
秋诚听完,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无话可说。
他知道这点儿东西,但着实没想到会从这么一位看起来正义凛然的官员嘴里听到。
祁振云看着他那副沉默的模样,只当是这孩子被自己这番残酷现实的话语给打击到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秋诚的身边,伸出手,颇为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唉......”祁振云语重心长地说道,“往后你进了朝廷,里面多的是你要学的。这水,深得很,任重而道远啊......”
说罢,他便颇为潇洒地一甩衣袖,背着手,摇着头,慢悠悠地走了。
只留下秋诚一人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只当祁振云最初的为难是因为要给自己安排这么一个忙活,才觉得心里不大舒服,担心得罪了成国公府。
但他以为工部员外郎和工部员外郎之间亦有差距,混一混摆一摆还是很简单的。
然而,年轻的秋诚此时还不知道,祁振云那番话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他更不知道,自己即将要去上任的那个工部员外郎,与《红楼梦》里的贾政完全不同,而且还有个很大的烂摊子要收拾。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
与祁尚书分别之后,秋诚便独自一人朝着卧云亭走去。
亭内,那道如同雪山寒梅般清冷孤傲的白色身影,早已是等候多时。
谢云徽今日依旧是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宫装长裙,正安安静静地端坐于石凳之上,怔怔地望着亭外那已经被秋霜打得有些萧瑟的竹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的风似乎有些大,吹得她那乌黑如瀑的秀发轻轻扬起,有几缕调皮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更衬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充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不过,秋诚更担心的是,云徽看起来穿的这么单薄,不会冻坏了吧。
谢云徽早已听说了秋诚痊愈之事,此刻再见到他,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惊讶。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也依旧是平静无波,仿佛并不在乎秋诚一般。
但秋诚明白绝非如此,反倒是这样的表现,总会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云徽,我又来了。”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谢云徽没有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那个空着的石凳。
那意思不言而喻。
秋诚看着她,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他便在那石凳之上坐了下来,与她并肩而坐。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可在这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空间之内,却又仿佛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种人,无需言语,便能懂得彼此心中所有的烦恼与疲惫。
许久,还是谢云徽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关心。
“你......”
“......是要离开京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