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威压。
朱元璋并未坐在御座之上,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初绽的新绿。沈涵与毛骧垂手肃立在下首,屏息凝神。
“漕运的案子,你们办得不错。”朱元璋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揪出了几只蠹虫,砍掉了几只乱伸的手。”
毛骧连忙躬身:“全赖陛下圣明,臣等不过奉命行事。”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目光先落在毛骧身上:“你这次,动静弄得有点大。”他语气依旧平淡,但毛骧的额头瞬间就见了汗。
“臣……臣知罪!”
“罢了,”朱元璋摆摆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敲山震虎,也好。”他话锋一转,看向沈涵,“你那本《稽核实务纲要》,咱看了。条理还算清晰,法子也算新颖。依你看,这套东西,除了工部、户部,还能用在何处?”
沈涵心知这是考校,也是决定稽核处未来走向的关键。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陛下,数据核算、流程标准化、基准厘定,其核心在于‘明晰’与‘比较’。凡有收支、有流程、有耗费之处,皆可尝试运用。譬如……兵部武备采买、营造,礼部祭祀庆典开销,乃至地方州县钱粮刑名,若能建立基准,核对数据,必能使账目更清,浮费渐减。”
他没有夸口万能,而是指出了适用的范围和可能的效果。
朱元璋微微颔首:“想法不错。但摊子铺得太大,容易招风惹雨,也容易把自己撑死。”
他踱回御案后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眼下,先把工部、户部这两摊子给咱理顺了。尤其是户部,经此一事,太仓库乃至全国钱粮账目,都需要好好梳理一遍。你那稽核处,扩编至五十人,专司户部钱粮、工部工程之数据核算与基准制定,直接对咱负责。所需人员,可从国子监及地方府县精于书算者中择优选调。”
直接对皇帝负责!扩编至五十人!这无疑是赋予了稽核处更大的独立性和权威性,使其真正成为一个超越六部常规体系的特殊衙门!
“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厘清账目,不负圣恩!”沈涵强压住心中的激荡,躬身应道。
“毛骧,”朱元璋又看向他,“你这次配合得也不错。往后,稽核处若有涉及刑狱侦缉之事,你锦衣卫需继续全力协同,不得推诿。”
“臣遵旨!”毛骧大声应道,心中也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而且与稽核处的合作关系得到了皇帝的正式背书。
“至于……”朱元璋目光微冷,“宫里和凤阳那边,咱自有计较。你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不该碰的,别碰。”
这话既是保护,也是警告。沈涵和毛骧自然明白,连忙称是。
“都退下吧。”朱元璋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章,似乎不再关心他们。
两人躬身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宫门,才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家伙!”毛骧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刚才可真吓死咱了!陛下那眼神……啧啧。”
沈涵也是后背微湿,苦笑道:“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不过总算结果是好的!”毛骧很快又兴奋起来,“你小子这下可真是简在帝心了!五十人的独立衙门,直接对陛下负责,这权力可不小!往后老哥我还得靠你多关照啊!”他半开玩笑地拍了拍沈涵的肩膀。
沈涵连忙摆手:“指挥使说笑了,若无您鼎力相助,沈某早已不知死了几回。日后还需指挥使多多支持。”
两人相视一笑,经过连番生死与共,关系已然不同。
回到稽核处新衙署,沈涵立刻将御前结果告知了翘首以盼的周算盘、吴愣子、赵四等人。
众人闻讯,皆是欢欣鼓舞。扩编至五十人,直接对皇帝负责,这意味着稽核处真正站稳了脚跟,前途一片光明!
“周先生,吴愣子,招募考选新吏之事,就劳烦你们尽快拟定章程,务求公正严谨,宁缺毋滥。”沈涵吩咐道,“赵四,衙署安保与新吏训练,由你负责。”
众人领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沈涵的喜悦之下,却隐藏着一丝隐忧。皇帝虽然大力支持,但也明确划定了界限——“不该碰的,别碰”。这意味着针对胡惟庸核心势力、乃至宫中勋贵更深层次的调查,将受到限制。胡惟庸经此一挫,必然更加警惕,其反击也只会更加隐秘和狠辣。
而且,那股动用军弩的势力,依旧隐藏在暗处,如同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出致命一击。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风中舒展枝叶的树木。局面已然打开,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稽核处这艘刚刚加固了船体、扩大了编制的新船,即将驶向更广阔,却也可能是更风高浪急的海域。
他拿起一枚荸荠,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外皮。刘伯温的暗示,皇帝的心思,胡惟庸的威胁,未知的敌人……所有这些,都需要他在这新的棋局中,一步步去应对。
“来吧,”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就让咱们看看,这数据之刀,究竟能劈开多少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