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蓝星一处破房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极了安顾维十八岁生日那天,邻居家摔碎的啤酒瓶。
他缩在出租屋唯一没漏雨的角落,手里攥着刚发的兼职工资——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指尖被边缘磨得发红。
桌角放着半碗凉透的泡面,汤里飘着几片蔫掉的青菜,那是他今天唯一的食物。
安顾维的人生,似乎从出生起就被钉在了“不幸”的坐标上。
父母在他五岁那年因车祸离世,留下的只有一间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和一笔没还完的债务。
亲戚们避之不及,唯有远房外婆偶尔偷偷塞给他几块钱,直到外婆也走了,他便成了这座繁华都市里最孤独的影子。
中学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同学的嘲笑里啃着干硬的馒头;毕业后,他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去餐馆洗盘子,累到沾床就睡,却总在凌晨被房租催缴短信惊醒。
可他从未想过放弃。
枕头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大学招生简章,那是他偷偷从废品站捡来的,上面的校训“自强不息”被他用红笔描了一遍又一遍。
他算过,再攒半年,就能凑够成人高考的学费,到时候就能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暴雨停了,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进来,安顾维把工资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又摸出招生简章,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陌生的专业名称,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他想,等考上大学,就找份稳定的工作,买一间带阳台的房子,每天早上都能晒到太阳。
那天之后,安顾维更拼了。
他多兼了一份凌晨的环卫工工作,天不亮就推着垃圾车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寒风吹得脸生疼,他却想着未来的阳台,脚步便轻快了些。
可命运偏要在他离希望最近的时候,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他刚发完传单,手里还攥着给未来自己买的一支廉价钢笔——算是提前庆祝即将到来的报名。
他过马路时,一辆失控的跑车突然冲了过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黄昏的宁静。
安顾维甚至没看清司机的脸,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起,又重重落下。
钢笔从手中飞出,滚落在血泊里,笔尖的墨汁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花。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只剩下那个带阳台的房子,还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快做到了”。
再次睁开眼时,安顾维躺在一片荒芜的戈壁上,天空是诡异的暗紫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伤口,却浑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穿越了,这个只在网络小说里看到过的词,此刻成了他的现实。可这份“新生”,并没有带来丝毫幸运。
这是一个以修为为尊的世界,没有灵力、没有功法的安顾维,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在戈壁里挣扎着前行,渴了就喝晨露,饿了就挖草根,好几次都差点被路过的妖兽撕碎。
后来他逃到一个小镇,本想找份活计,却因为“无修为”的身份被人排挤。
店家把他赶出门,小孩朝他扔石头,连乞丐都抢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半块饼。
他蜷缩在镇外的破庙里,看着远处修炼者御剑飞行的身影,第一次觉得,或许死亡才是解脱。
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一道黑袍身影出现在破庙门口。
那人自称魂老,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严,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安顾维,问:“想活下去吗?想拥有力量吗?”
安顾维猛地抬起头,眼里重新燃起光,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头:“想!”
魂老把他带回了黑暗之国,收他为徒,还给他了一个面具让其佩戴,就当做收徒礼——在此之前,他连一个正式的礼物都没有。
然后魂老又教他修炼魂道,给了他干净的衣服和充足的食物,还让他认识了同样在炎老门下修炼的王凌云。
王凌云性格开朗,经常给安顾维分享修炼心得,偶尔还会偷偷带他去看黑暗之国的夜景。
那段日子,安顾维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他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救赎,甚至开始幻想,等自己修为大成,就跟着魂老和王凌云,一起守护这片土地。
他拼命修炼,哪怕魂老布置的试炼越来越难,他也从不抱怨。
有一次,魂老让他在魂兽巢穴里待上三天,他被魂兽抓伤了无数次,差点被吸走魂魄,却还是咬着牙撑了下来。
他觉得,这是师尊对他的考验,只要通过了,就能变得更强,就能不辜负这份“恩情”。
可现实的冰冷,远比魂兽巢穴更刺骨。
那天是魂老的寿辰,安顾维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礼物。
他听说魂老喜欢魂晶制成的摆件,便独自潜入危险的魂晶矿脉,忍着矿脉里的蚀骨寒气,亲手打磨了一块刻着魂纹的魂晶佩。
他把佩件用锦盒装着,小心翼翼地送到魂老的寝房,想给师尊一个惊喜。
寝房里没人,安顾维本想把锦盒放下就走,却瞥见书桌抽屉的缝隙里露出一角羊皮卷。
他好奇地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个暗柜,暗柜里放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夺舍之术”四个刺眼的大字。
册子旁边,还放着一叠图片——上面全是他的画像,从他刚到黑暗之国的狼狈模样,到后来修炼时的专注神情,每一张都标注着他的魂力波动、体质弱点,甚至还有“容器适配度98%”的字样。
安顾维只觉得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终于明白,魂老教他修炼魂道,让他经历那些惨无人道的试炼,根本不是为了培养他,而是为了把他炼成最完美的“容器”,等时机成熟,就会夺舍他的身体。
那些所谓的“恩情”,不过是包裹着毒药的糖衣;那些美好的幻想,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
他拿着册子和图片,跌跌撞撞地跑出寝房,躲在无人的角落,浑身发抖。
他想过反抗,可他的修为全是魂老教的,魂道更是与魂老同源,他根本不是对手。
从那天起,安顾维学会了伪装,他依旧像以前一样恭敬地对待魂老,认真地完成试炼,只是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他开始偷偷修炼自己的魂术,藏起自己的真实实力,等待着反击的机会。
这一等,就是几十年。
几十年里,他看着王凌云一步步成为黑暗君主座下的得力助手,也看着自己的魂力越来越强,终于达到了与魂老同等的境界。
时机来了——他与魂老在被杨长辞追杀的过程中,魂老对他毫无防备。
安顾维抓住这个机会,用自己偷偷修炼的魂术,猝不及防地重创了魂老。
看着魂老倒在地上,安顾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解脱后的空洞。
他赶忙离开黑暗之国,换上灰布散修的装束,收敛了气息,只想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他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日出,想尝尝不是为了生存而吃的食物,想过一天没有杀戮、没有算计的日子。
可命运似乎从来都不肯放过他。
他躲进雾之域的雾林,本想等风声过后再离开,却在低头盘算去处时,撞上了一道银白身影。
他本就因叛逃而心绪不宁,被撞后怒火攻心,脱口而出的斥责,却在看到对方掌心的魔纹铜镜时,瞬间僵住。
是空镜,黑暗君主座下的三大护法之一。
安顾维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转身就跑,可无数银亮的镜碎片从雾中浮现,织成一道镜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召唤出自己炼化已久的魂傀雾天鹿,以为能拼出一条生路,却没想到空镜的镜术能完美复制魂傀的力量,连碰撞都如此彻底。
魂傀碎裂,魂力反噬,安顾维咳着血,看着空镜一步步逼近。
他祭出能灼烧魂魄的魂火,却被铜镜轻易吸走;他想冲破镜阵,却被过往的痛苦记忆反复折磨。
镜空间的重力越来越强,压得他跪倒在地,他抬起头,眼里满是不甘:“我已经摆脱魂老了……我只想活下去……为什么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
空镜的嘲讽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心里:“像你这种又弱小又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从选择背叛君主的那一刻起,就没资格谈机会了。”
银芒从铜镜中爆发,吞噬了他的神魂,面具碎裂,露出他惨白的俊脸。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安顾维仿佛又看到了蓝星住出租房时所看到的月光,看到了那间带阳台的房子,看到了自己攥着钢笔过马路的身影。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活下去的机会,都在渴望一束属于自己的光,可直到最后,他都没能等到。
雾林深处的“自由”近在眼前,他却永远地倒在了通往光的路上,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