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完全打开的刹那,一股混着陈腐土腥与淡淡檀香的阴风扑面而来,像从地底深处吐出的一口浊气。
方清远的指尖在剑柄上猛地一颤——那是老山檀的味道,**温厚中透着一丝焦糖般的回甘**,他曾亲手用牛骨胶封过七星龙渊剑鞘的裂缝,那香气早已渗进他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里。
可此刻,剑还在手中,剑鞘未启,这味却如魂归来兮,直钻鼻腔。
“小心台阶。”林慧真的长鞭在前方轻扫,松脂火把的光晕摇曳不定,映出岩壁上斑驳的影子,如同蜷缩的人形。
众人这才看清,石门后并非密室,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狭长岩道,两壁布满细密裂纹,像是被某种巨力撕开又勉强愈合的伤口。
岩壁不断渗出水珠,汇成细流贴地蜿蜒,打湿了方清远的军靴。
凉意顺着皮革缝隙爬进脚踝,像蛇信舔舐着皮肤。
原本橙红跳跃的火把突然泛起青蓝,火苗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蜷缩成豆粒大的幽光,在众人脸上投下鬼魅般的阴影。
林慧真的眉峰倏地拧紧。
她从腰间摸出银针,在火苗上方虚晃半寸,针尖立刻蒙上一层灰黑。
“硫化氢,还有微量砷蒸气。”她声音压得像绷紧的弦,解下颈间毛巾蘸了岩道积水,“用湿布掩鼻,火把交替举高,别全挤在一处呼吸。”说话间已将湿毛巾甩给最近的洛桑,自己则抽回长鞭缠住另一支火把,与方清远的错开两尺,空气中顿时多了一丝潮湿棉布与矿物燃烧混合的苦涩气息。
方清远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他按住剑柄的掌心全是汗,黏腻地贴着皮革纹路,剑刃在鞘中发出极轻的嗡鸣,频率竟与脚下岩石的震颤诡异地重合——**那震动不是地震,而是有节奏的起伏,像胸腔缓慢扩张又收缩**。
“这地脉在‘呼吸’。”他低声道,靴底清晰感知到岩石如活物般微微隆起、回落,“不是死岩……像有什么在下面……喘气。”
话音未落,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金属轻响。
叮——
那声音极轻,却像钢针戳进耳膜,**每一声都带着空腔共鸣的尾音,在岩道中来回震荡,仿佛来自颅骨内部的敲击。
“停。”伊万的手电“咔嗒”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众人,唯有火把残存的微光在瞳孔中跳动。
方清远的瞳孔极速收缩,借着岩壁渗水反射的幽光,看见林慧真的长鞭已绷成直线,冷铁鞭梢凝着水珠,随时欲破空而出;洛桑的人骨念珠在指间转出残影,每一颗骨节碰撞时都发出细微的“咯哒”声,赵明远的笔记本不知何时合上了,指节捏得发白,纸页边缘已被指甲抠出毛边。
“渡魂铃。”洛桑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喉结上下滑动,“百年前苯教巡狱者持此铃巡守地底祭场,说是‘死者闻声即醒’。”他顿了顿,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我师父说过,这铃响三下,是在数活人的阳寿。”
岩道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从背后袭来,吹得众人后颈汗毛倒竖,衣领贴肤发凉。
方清远摸出火柴,“嚓”地划亮,点燃第二支火把。
青蓝火苗跃动中,壁画轮廓渐渐显形——剥落的赭石色颜料间,赤身祭师跪在青铜鼎前,头顶天空裂成蛛网,一道白光直贯地心,九个星点在鼎底排成斗状。
洛桑凑近些,人骨念珠轻轻叩在壁画上,触感粗粝,带着千年的尘埃与寒意。
“阳锁归元,血燃百奴。”他的声音像浸了冰,“古苯文说,这‘九阳锁脉’是用活人精魄镇地核。仪式断了,地火就会冲上来……整座山都得塌。”
赵明远的钢笔尖戳在笔记本上,墨水晕开个黑团。
他盯着壁画里的九星位,脑海中闪过中情局档案里那张泛黄的《沙姆巴拉手稿》残页——“地轴节点需九柱封镇,血祭启枢”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
他低头假装记录,笔尖却在纸背画出共振腔体的草图,指腹悄悄摩挲工具袋里的晶石碎片,那矿物表面微弱的脉动,竟与心跳隐隐同步。
通道尽头的转折来得毫无征兆。
众人转过最后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天然溶洞大厅里,九根青灰色石柱如北斗排列,每根柱体都嵌着幽绿晶石,和头骨通道里的矿物一模一样。
七根石柱底部的符文凹槽里塞着焦黑骨块,剩下两根空着,像张开的黑洞。
“星枢锁。”林慧真绕着最近的石柱转圈,指尖划过青铜基座的齿轮纹路,金属冰冷,纹路深陷,指尖刮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蹲下身,指甲抠进齿轮缝隙,“齿轮油是新的,有人不久前刚动过。”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轻响。
方清远抬头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鹰隼般从洞顶裂隙俯冲而下!
那人披着黑色氆氇斗篷,颈间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三枚弧形刀刃破风而来,目标直指洛桑咽喉和方清远心口。
“小心!”伊万扑过去撞开赵明远,两人重重摔在岩地上,碎石扎进手掌,血腥味混着尘土在口中弥漫。
林慧真的长鞭如灵蛇出洞,精准卷住一枚刀刃,另外两枚擦着方清远脖颈钉进石柱,溅起火星,灼热气流掠过皮肤,留下短暂刺痛。
那黑影落地后并不恋战,反手甩出绳索勾住洞顶,几个腾跃便消失在裂隙里,只余铜铃在头顶响了三下,余音在岩壁间回荡,久久不散,仿佛仍在数着谁的命。
方清远摸着颈侧的血痕,掌心的剑刃震得发麻。
他扯下那枚钉在石柱上的刀刃,血腥味立刻涌进鼻腔——刀柄缠着的人皮还带着未干的黏液,触手滑腻,温度尚存,刃身刻着歪扭的秘纹。
“宁玛派的血祭标记。”洛桑的人骨念珠攥得咯咯响,“新藏会的铃铛客,扎西顿珠的死士。”
伊万捡起另一枚刀刃,用地质锤轻刮刃身。
“镍铁合金。”他眯起眼,金属刮擦声尖锐刺耳,“本地炼不出来,和之前头骨里的晶石……可能都和德军有关。”他把碎片收进工具包,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了串编号,眼角余光却瞥见赵明远正盯着洞顶裂隙的角度发呆。
林慧真没注意到这些。
她的银针正抵着石柱基座的某个凹点,轻轻一挑——地面石盖缓缓升起,露出垂直向下的井道,锈蚀的铁梯上结着蛛网,蛛丝黏在她手套上,拉出细长银线。
铁梯旁立着半块残碑,刻着的古藏文被苔藓盖住大半,只余“阳尽之时,铃响三度,代祭者至”几个字,苔藓湿滑,字迹边缘泛着暗绿荧光,仿佛仍在呼吸。
“替命诏。”洛桑的声音发颤,“主祭死了,就得用代祭者补九柱……否则地脉……”
他的话被石柱群的轰鸣打断。
九根石柱的绿晶石突然亮起,由弱到强,像九只野兽睁开了眼睛,**光芒脉动如心跳,空气中浮起细微的静电,汗毛根根竖立**。
赵明远的磁力计疯狂转动,指针撞在外壳上发出脆响,他在笔记本上狂草:“共振匹配——他们要重启仪式!”
更清晰的脚步声从井道下方传来。
那声音整齐、沉重,像有人扛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往上爬,铁梯随之震颤,锈屑簌簌落下,砸在岩地上发出闷响。
方清远握紧七星龙渊,能感觉到剑刃的嗡鸣里多了丝锐响——不是风声,不是地脉,是活人踏在铁梯上的震颤。
“不是我们的人。”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下面……有人先到了。”
溶洞大厅的火把在这时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方清远看见井道口映出几个模糊的影子,裹尸布下渗出的暗红液体正顺着铁梯往下滴,一滴,一滴,砸在岩石上发出“嗒、嗒”的闷响,在地面积成小滩,腥甜中夹杂着腐肉与铁锈的气息,令人作呕——是血,新鲜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