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山的山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条盘绕巨兽的脊骨,蜿蜒伸入云雾深处。
湿滑的青苔覆满岩阶,每一步都似踏在时间的薄壳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声的裂隙。
玄寂默然前行,罗盘握在掌心,指针狂乱震颤,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嗡鸣,仿佛被某种地底脉动所牵引。
山风不语,却带着腐叶与陈年香灰的气息,拂过耳际时,竟似有低语在回旋—— 那是钟声尚未响起,却已萦绕心头的预兆。
玄寂走在最前方,手中的罗盘指针紊乱地颤动,每一次偏转都伴随着金属轻微的“嗡鸣”,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弄。
他额角渗出冷汗,那汗珠滑落时竟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铁锈味——此地的磁场早已被某种力量扭曲,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行至半山腰,一座破败的土地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庙宇的木梁已经腐朽,蛛网在风中如幽灵的纱帐般轻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簌簌”声。
门前石阶长满了杂草,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踏在腐烂的皮肉上。
庙内昏暗,香炉里积着厚厚一层香灰,早已凝结成块,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仿佛干涸的河床。
可就在方清远踏入庙门的一瞬间,那死寂的香灰竟无风自燃,幽幽的火苗升腾而起,蓝中带绿,无声无息,却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如鬼魅。
火光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连呼吸都染上了灰烬的苦涩。
“咳咳……”
一声苍老的咳嗽从神像后传来,干涩得如同枯枝断裂。
众人心头一紧,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拄着一根歪扭的木拐,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的脚步轻得诡异,踩在香灰上竟未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眼睛浑浊不堪,瞳孔深处却似有微光流转,死死盯着方清远怀中熟睡的妙音。
看了许久,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这不是孩子……是‘茧中回魂’。”
陈阿婆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三十年前,青城的慧师太也来过这里。她说要把那声‘初啼’埋进龙脊,镇住山魂。可她没说,那声音……会自己找回来。”
她浑浊的目光转向方清远,从怀里摸索着取出一截枯枝。
枯枝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触手冰凉,仿佛刚从坟土中挖出。
“你们若真想去断了那口钟,”她将枯枝递给方清远,“就得先听一听,那钟……当年是怎么哭的。”
林慧真接过枯枝,立刻认出这并非凡物,而是一种罕见的通灵媒介。
她当机立断,用青城秘法以枯枝为引,指尖燃起一簇淡蓝色的“招音火”。
火焰舔舐着枯枝,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在众人面前投射出一段模糊的记忆影像。
画面中,一个身穿灰袍的女人被粗大的铁链绑在石柱上,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皮下不断蠕动,仿佛有无数生命在挣扎破壳。
下一刻,无数只巴掌大小的蜘蛛竟从她的肚皮里钻出,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像是千万根细针刮过耳膜。
而在石柱周围,七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道士围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着诡异的咒文,声波震荡,连空气都泛起涟漪。
一阵阵沉闷的钟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与他们的咒语遥相呼应,每一声都震得人胸腔发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女人在蛛群的啃噬下,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森白的牙床。
在生命彻底消逝的前一刻,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我终于……成了蜘蛛娘。”
火光骤然熄灭,林慧真踉跄后退,指尖残留着那女人微笑的温度,冷得刺骨。
“不是寄生……”她喃喃道,“是献祭。她们是自愿的。”
方清远死死盯着地面,声音发颤:“那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我的兄弟姐妹吗?”
玄寂闭目合掌,低诵佛号:“三十年前那一声‘初啼’,本该永远埋进龙脊。可人心贪欲不息,终将邪物唤回。”
就在这死寂之中,山下传来引擎轰鸣,泥尘卷起,数辆军用越野车破雾而至——仿佛回应着那未尽的钟声。
赵队长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公安人员走下车,他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方清远一行人。
他的皮靴踩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奉上级首长命令,护送各位专家抵达指定区域。”他名义上说是支援,语气却不容置喙,“为确保行动安全,所有非制式装备,特别是法器,必须统一收缴保管。”
玄寂眉头紧锁,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只能无奈地交出法器。
那桃木剑离手时,剑穗轻轻一颤,像是在无声哀鸣。
赵队的人迅速在山脚设立了临时营地,并明确下令:“上级的命令是,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原地待命,禁止任何夜间行动。”
夜色渐深,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巡逻队员的脚步声偶尔响起,皮靴踏地的节奏规律得近乎刻意。
林慧真总觉得赵队的行为透着古怪,她悄无声息地潜行至营地中央的指挥车旁。
车窗留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光,映在她脸上,像一道刀痕。
她凝神细听,果然听到赵队正在用加密电台低声汇报,而在那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中,竟隐约夹杂着一阵诡异的童谣哼唱声:“白阳出,黑莲开,蜘蛛娘,吃百骸……”那声音稚嫩却冰冷,像是从井底传来。
林慧真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将此事告知玄寂。
时间紧迫,他们不能再等下去。
趁着夜幕再次降临,玄寂带着方清远避开营地的哨兵,从一条地图上没有标记的险径绕行,直奔真正的断龙脊。
山路陡峭,岩石湿滑,每一步都需用手指抠住岩缝,指尖被磨出血痕,混着冷露,留下暗红的印迹。
突然,一阵浓郁的山雾毫无征兆地从山谷中升起,浓得如同凝固的乳汁,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三尺。
雾气中,浮现出无数个半透明的孩童身影。
他们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用空洞的声音齐声哼唱着那首童谣,歌声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钻进人的骨髓,让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玄寂脸色大变,急忙掐动“辟邪诀”,金光一闪,却只能勉强护住周身,无法驱散这诡异的雾气。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一只无法形容的巨大眼球缓缓睁开,冷漠而邪恶的视线锁定了他们。
那眼球表面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映出无数挣扎的人影,仿佛是所有被吞噬灵魂的集合。
“退!”玄寂厉声喝道,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的剑尖上,剑身顿时燃起赤红的火焰,“这是‘忆魂瘴’——那些被血祭的孩童怨念所化,快走!”
二人不敢恋战,拼尽全力朝着山上突围。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冲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浓雾,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衣衫紧贴背脊,冷得像裹着湿尸布。
玄寂跪地干呕,冷汗混着血丝滴落在石上。
方清远靠在岩壁,掌心伤口再度裂开,金色血液顺着指尖滴落,渗入岩缝,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大地在啜饮。
脚下的岩石呈现出暗红纹路,像干涸的血管。
空气变得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远处一道裂谷横亘山脊,月光下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那残碑孤零零立于边缘,仿佛随时会被吞没。
前方不远处,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断龙脊。
那是一道狰狞的山脊裂缝,仿佛大地的伤疤。
而在裂缝边缘,一块半人高的残碑半埋在岩石之中,碑面在月光下光滑如镜,果然一个字都没有。
方清远没有犹豫,他拔出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掌,将流淌着金色血液的手按在了冰冷的碑面上。
鲜血触及石碑的瞬间,光滑的碑面竟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却并非纯粹的龙虎山正统符箓,其中夹杂着许多扭曲邪异的笔意,透着一股正邪交织的诡异气息。
就在方清远准备凝神诵咒,激活这道复杂的封印时,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他背后袭来。
“不许动!”
赵队的声音冰冷响起,他竟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包抄而至,数支突击步枪的枪口死死地对准了方清远的头颅。
“方清远,你的血只是钥匙,不是祭品。”赵队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这座符阵,一生只能彻底封印一次。而那‘母巢之心’,必须由活人亲手种下。”
“阿弥陀佛。”玄寂挡在方清远身前,手中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引得山风骤起,吹动着众人的衣角。
然而,赵队只是咧嘴一笑,笑容中充满了不屑与狂热。
他缓缓抬手,猛地撕开了自己的衣领。
只见他结实的脖颈后方,赫然烙印着一个妖异的黑色莲花印记。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潜伏者……我是第三个宿主。”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残碑前方的岩石地缝里,一丝丝暗红色的血液开始向外渗透,如同大地流出的眼泪,散发着浓郁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