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离断魂谷,夜风吹散了弥漫的血腥气,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沉稳声响,裹着棉絮的轮轴转动间,连颠簸都变得温和了几分。车厢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烛,跳动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映在车壁上,忽明忽暗,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安宁。易枫将邢秉懿轻轻搂进怀里,手臂收紧,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与平稳的呼吸。车厢外是沉沉夜色,前路依旧遍布荆棘,可此刻怀中拥着挚爱,想到远在翡翠城已然安定的全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便从心底蔓延开来,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冲淡了连日来的疲惫与厮杀带来的戾气。这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狂喜,而是一种踏实的、妥帖的快乐,像是奔波许久后终于寻到了归处,又像是风雨飘摇中握住了最坚实的依靠。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侧脸,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轻声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秉懿,你知道吗?现在这样抱着你,我心里竟觉得格外踏实。”邢秉懿闻言,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眼尾的泪痕尚未完全褪去,却因这笑意而染上了几分柔光。她往易枫怀里又靠了靠,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这声音像是一剂定心丸,让她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成婚这些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掳北上、惶惶不安的宗室女子,易枫的守护、孩子的降生,还有翡翠城那片安稳的天地,都让她在苦难的底色上,生出了坚韧的枝丫。“我也是,”她轻声应着,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满是笃定,“只要在你身边,哪怕是在这样的逃亡路上,我也不觉得苦。”易枫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心中的暖意更甚。他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易念枫那小家伙,这会儿该老实了吧?”提到儿子,邢秉懿的笑意更浓了,眼中闪过母性的温柔,她抬手轻轻抚摸着易枫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柔声道:“咱们的儿子,机灵着呢,这会儿正跟在外公身边。你忘了?爹最疼他,一路上都把他护得严严实实,喂奶、换尿布,比我这个当娘的还细心,哪里用得着我们操心。”
“那我便放心了。”易枫闻言,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满是为人父的欣慰与满足。他低头,在邢秉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微凉的唇温,却让邢秉懿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马蹄声与护卫们低低的交谈声。邢秉懿靠在易枫的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衣襟上的盘扣,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北上途中的颠沛流离,想起了那些被金人囚禁的日夜,那些屈辱与恐惧,即便时隔多年,依旧像是刻在骨头上的印记。良久,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与担忧,轻声问道:“易郎,你说……这场战争,咱们真的能打赢吗?”她信易枫的能力,也知翡翠城的根基,可乱世的残酷她比谁都懂。当年大宋江山何等繁盛,却一朝崩塌,宗室被掳,百姓流离,那些曾经的“安稳”与“承诺”,在铁蹄之下不堪一击。如今的局面,虽有转机,可赵构偏安,秦桧卖国,金人依旧虎视眈眈,胜利二字,太过沉重。易枫低头,迎上她带着忧色的眼眸,没有丝毫犹豫,脸上依旧带着温和却坚定的笑意,斩钉截铁地说道:“能,一定能。”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邢秉懿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了几分。易枫见她依旧带着一丝疑虑,便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换了个语气,带着几分狡黠地问道:“秉懿,你可知道当年汉武帝北击匈奴,是怎么将那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打得节节败退,最终奠定大汉北疆百年安稳的?”邢秉懿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她自幼饱读诗书,却多是经史子集与女红相夫之道,更何况当年被掳之后,颠沛流离,哪里有心思深究这些行军打仗的典故。“我只知汉武帝时期名将辈出,卫青、霍去病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却不知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门道。”易枫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缓缓说道:“卫青、霍去病固然勇猛,汉军的铁骑固然精锐,但汉武帝能一举击溃匈奴,还用上了一种堪称‘恶心’的打法,直击匈奴的命脉。”
“恶心的打法?”邢秉懿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催促道,“你快说说,是什么打法?”“匈奴人以游牧为生,牛羊便是他们的命脉,既是食物来源,也是财富的象征,更是战时的军资。”易枫缓缓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对古人智慧的赞叹,“匈奴的牛羊,多在春天发情交配,夏初产崽,到了秋冬季节,牲畜膘肥体壮,便是他们南下劫掠的最佳时机。而汉武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在春天发兵。”他顿了顿,看着邢秉懿专注倾听的模样,继续说道:“春天正是牛羊繁殖的关键时候,母畜怀有身孕,幼崽也才刚刚降生,体弱难行。匈奴人既要应对汉军的进攻,又要驱赶着庞大的牲畜群转移,路途颠簸,水土不服,那些怀有身孕的母畜多半会在转运途中流产,刚出生的幼崽也难以存活。如此一来,匈奴的牲畜数量一年比一年减少,粮草军资自然也就越来越匮乏。”“没有了足够的牛羊,匈奴的骑兵便没了充足的肉食供应,战马也没了上好的草料喂养,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易枫的声音渐渐变得沉稳,“汉军则恰恰相反,春耕之后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趁着匈奴人最虚弱的时候发起进攻,一鼓作气,步步紧逼。几年下来,匈奴的有生力量被不断消耗,牲畜锐减,再也无力与大汉抗衡,最终只能远遁漠北,再也不敢轻易南下。”邢秉懿听得入了神,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却并未像小说中那般全然笃定,反而想起了金人南下时的场景——他们亦是如匈奴般劫掠为生,所到之处,牲畜被掳,百姓流离。她轻轻咬了咬唇,轻声道:“此法虽妙,可……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呢?匈奴迁徙时,必然也有无数妇孺老弱跟着受苦,就像当年我们……”话说到一半,她便停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当年她被掳北上,一路上所见的,便是这般流离失所、生离死别的景象,那些怀孕的宗室女子、年幼的孩童,在颠簸与折磨中殒命的,不计其数。易枫心中一紧,连忙将她搂得更紧,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我知道你想起了过去,是我考虑不周。”他沉默片刻,语气郑重地说道,“秉懿,我们与汉武帝不同。他要的是击溃强敌,安定北疆;而我们要的,不仅是打赢金人,更是要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流离之苦,不再经历你我当年的遭遇。”
“所以我们截断金人补给,绝不会牵连无辜。”易枫的声音带着承诺的重量,“翡翠城早已备下粮仓,沿途遇到流离的百姓,都会接入城中安置。我们要断的是金人的掠夺之路,而非让百姓再遭涂炭。当年你受的苦,我绝不会让它在任何人身上重演。”
邢秉懿抬眸看着他,眼中的痛楚渐渐被暖意取代。她知道易枫从不说空话,成婚这些年,他护着她,护着孩子,护着邢家,更护着身边每一个跟着他们奔波的人。那些被接入翡翠城的流民,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孩子们能安稳读书,老人们能安度晚年,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她轻轻点了点头,再次靠进易枫的怀里,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说道:“我信你,易郎。”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疑虑,只有全然的信赖。不是因为那个汉武帝击匈奴的故事,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是与她同历苦难、携手并肩的丈夫,是给了她安稳与希望的依靠。易枫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低头在她的发顶印下一个深情的吻。车厢外,夜色依旧深沉,但远处的天际,已然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车队迎着黎明的曙光,朝着翡翠城的方向疾驰而去,每一步,都离胜利更近了一分。而车厢内的这份相互支撑的温情与坚定,早已在多年的夫妻相守中沉淀得愈发醇厚,成为支撑他们走过所有艰难险阻的力量,在乱世之中,熠熠生辉。车队踏着晨光驶入翡翠城,青石板路两侧的商铺渐次开张,孩童嬉闹声、商贩吆喝声取代了一路的厮杀与寂静,透着安稳的烟火气。易枫勒住马缰,指着前方一处青砖黛瓦的宅院笑道:“岳父、岳母,这便是给你们准备的住处。”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朱红大门上悬着“邢府”鎏金匾额,两侧石狮镇宅,院墙高阔却不显肃穆,墙头爬着新抽芽的绿藤。推门而入,庭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中央凿着一方锦鲤池,潺潺流水声悦耳;东跨院种着牡丹、海棠,西跨院设了暖阁与书房,后院还有一方小菜园,架着葡萄藤,摆着石桌石凳。
正房五间宽敞明亮,窗棂雕着缠枝莲纹样,屋内早已备好全套梨花木家具,被褥、茶具一应俱全,暖炉里燃着温和的炭火,驱散了旅途寒意。熊氏抚摸着柔软的床褥,眼眶泛红:“这般宽敞舒适,比忠州的老宅还要周全。”邢焕看着院中规整的布局,颔首道:“有山有水,宜居宜养,辛苦你费心了。”易枫笑着扶住邢秉懿的肩:“往后这里便是咱们的家,岳母想种些花草、打理菜园都好,岳父若想读书议事,西跨院的书房安静得很。念枫还小,后院开阔,正好让他跑着玩。”邢秉懿望着熟悉的亲人与安稳的宅院,嘴角漾起释然的笑——一路颠沛终有归处,这方宅院,便是乱世里他们最坚实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