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像掺了棉絮的牛奶,糊住了云雾镇的石板路。阿明提着刚蒸好的米糕,踩着露水往镇东头走,木屉子碰撞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走到那扇熟悉的木门跟前,手刚要叩上去,却发现门板虚掩着,一道缝里漏出些微晨光。
“赵婆婆?” 他试探着喊了声,没人应。
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草药味,混杂着淡淡的、像是什么东西烧尽的焦糊气。赵婆婆躺在床上,盖着靛蓝粗布被,侧脸对着门口,嘴角似乎还挂着点笑意,像是做着什么顺心的梦。
“婆婆,我给您送米糕来了。” 阿明把木屉子放在桌上,走过去想叫醒她。可当他的手碰到被角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 那不是活人的温度。
他猛地缩回手,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赵婆婆?赵婆婆!” 他连喊几声,床上的人一动不动。阿明颤抖着伸手探向她的鼻息,指尖空荡荡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屋外的雾不知何时浓了起来,把窗户糊得严严实实。阿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撞到门槛时差点摔倒,木屉子里的米糕滚出来,在地上沾了层白霜。
“死人了!赵婆婆没了!” 他的喊声撕破晨雾,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半个时辰后,赵婆婆的小屋挤满了人。村长蹲在床边,眉头拧成个疙瘩,手指捻着花白的胡须。几个老人围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嘀咕着什么。
“什么时候发现的?” 村长头也不回地问。
阿明缩在门边,声音发颤:“刚…… 刚天亮那会儿。我来送米糕,门没锁,她就…… 就那样躺着。”
“身子都凉透了,怕是后半夜走的。” 一个穿青布褂子的老人探了探赵婆婆的手腕,摇了摇头,“走得倒安详,像是睡着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赵婆婆的手上,她的指关节蜷着,死死攥着什么东西,贴在胸口。村长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本泛黄的线装本子露了出来,封面上用毛笔写着 “守潭人日志”,字迹苍劲,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这是…… 赵守义先生的日记?” 有人低呼出声。
赵守义是三十年前的守潭人,也是赵婆婆的丈夫,据说在一次巡查黑龙潭时失足落水,连尸首都没捞上来。这日记怎么会在赵婆婆手里?还被她攥得这么紧?
村长翻开日记,纸页脆得像枯叶,哗啦啦地响。前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记着些天气、潭水涨落,还有 “封印稳固”“共生体异动” 之类的话。他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紧,直到最后一页,笔锋突然变得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念出来。” 村长的声音有些发紧。
阿明凑过去,看清那行字,喉咙动了动,慢慢念道:“守潭人的使命不是守护封印,是引导平衡,七年后的孩子会明白 ——”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最后那个名字上,“—— 指叶薇。”
“叶薇?”
“哪个叶薇?”
屋里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像被惊动的蜂群。阿明也愣住了,他在镇上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听过叫叶薇的人。
“七年后的孩子…… 这话说了多少年了?” 穿青布褂子的老人掐着指头算,“赵守义先生走了三十年,难不成这话是他临终前写的?”
村长没说话,手指在 “引导平衡”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守潭人世世代代守着黑龙潭,谁都知道他们的职责是看管水下的封印,防止那些被称为 “共生体” 的怪物跑出来。可这日记里说不是,那三十年来,镇上人敬畏的规矩,难道从根上就错了?
“赵婆婆怕是早就知道了。” 一个梳着发髻的老妇人突然开口,“前几年我去给她送针线,总见她对着这本日记发呆,问她什么,只说‘快了,快有结果了’。”
“结果就是这个叶薇?” 阿明挠了挠头,“可哪来的叶薇?七年后的孩子,现在还没生出来吧?”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日记上,那行字像是活了过来,笔画间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村长突然合上日记,站起身时膝盖 “咔哒” 响了一声。
“把婆婆好好安葬了。” 他把日记揣进怀里,“这事谁也不许往外说,尤其是‘叶薇’这名字,烂在肚子里。”
“村长,这……”
“照做。” 村长的眼神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守义先生留下的话,总有应验的那天。在那之前,谁也别瞎猜。”
阿明看着村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低头看向床上的赵婆婆,老人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奇怪的笑意,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送葬那天,云很低,压得人喘不过气。队伍刚走到镇口那棵老槐树下,突然刮起一阵旋风,卷着纸钱往黑龙潭的方向飞。阿明抬头望去,潭水那边的雾气比往常浓了十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隐约能看见水面上漂着些青绿色的光点,忽明忽灭。
“那是什么?” 有人指着潭面。
村长眯起眼睛,嘴唇抿成条直线:“是共生体。”
“它们出来了?封印破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
“慌什么。” 村长的声音异常平静,“守潭人的使命是引导平衡…… 也许,这就是开始。”
阿明握紧了手里的铁锹,手心全是汗。他突然想起赵婆婆临终前攥着日记的样子,想起那行关于叶薇的字。七年后的孩子,到底会明白什么?这黑龙潭底下藏的,真的只是需要封印的怪物吗?
风还在刮,纸钱像白色的蝴蝶,一只接一只扑向那片翻滚的雾气。阿明望着潭水深处,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雾里盯着他们,冷飕飕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打了个寒颤,赶紧低下头跟着队伍走,可心里那串疑问像生了根,怎么也拔不掉。
赵婆婆的坟头垒起新土时,太阳终于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黑龙潭上,雾气渐渐散了。水面恢复了平静,那些青绿色的光点也没了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村长站在潭边,摸了摸怀里的日记,指尖传来纸页的粗糙感。他知道,从赵婆婆攥紧日记的那一刻起,云雾镇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个叫叶薇的孩子,七年后才会出现,而在那之前,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平衡,还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阿明远远看着村长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佝偻了许多,像背负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转身往回走,石板路上的露水已经干了,可他总觉得脚下黏糊糊的,像是踩着没烧尽的纸钱灰,又像是…… 别的什么更让人不安的东西。
镇子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声音,沙沙的,像谁在低声念着那个名字 —— 叶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