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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棺材铺的顶梁上。刚过子时,铺子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儿,不是老鼠,那声音太轻,太韧,像有人在用丝线穿针,一根接一根,密密麻麻。

阿秀攥着墨玉的手猛地收紧,玉上的温度还没散尽,却挡不住后颈爬上来的凉意。她刚要开口,就见柜台底下钻出一缕头发——黑得发亮,沾着点湿漉漉的潮气,正慢悠悠地往毛小方的靴筒里钻。

“别动!”阿秀低喝一声,抄起旁边的桃木剑就劈过去。可那头发像活的,“唰”地缩回柜台,留下半截在空气中颤悠,末端还粘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肉,泛着青白色。

毛小方吓出一身冷汗,踹开柜台挡板,底下哪有什么头发,只有个积灰的木盒,盒盖裂着道缝,里面黑黢黢的,像只半睁的眼。“是那绣娘的梳妆盒!”他声音发紧,“上午搬东西时碰到过,当时没在意……”

话没说完,木盒“啪”地弹开,里面的东西“哗啦”涌出来——不是胭脂水粉,是一团团头发,黑的、灰的、白的,缠成拳头大的球,每个球里都裹着枚锈针,针眼里还牵着线,线的另一头,不知通向哪里。

“她在找自己的头发……”阿秀盯着那些头发球,墨玉突然烫得像块烙铁,“传闻绣娘死时,被人剃光了头发,扔在河里……”

“找头发?”小海刚捡起一根灰发,那头发突然猛地绷紧,像条蛇似的缠上他的手腕,往皮肉里钻。“操!”他疼得去拽,一扯,竟从自己手腕上扯下串血珠,而那头发的末端,赫然长在他的皮肤里,根根分明,像刚从肉里长出来的。

黑玫瑰眼疾手快,摸出火折子就点。火苗刚碰到头发,“滋”地冒起绿烟,那头发却没断,反而顺着火光往上爬,缠上小海的胳膊,所过之处,皮肤立刻鼓起青筋,像有无数细虫在底下钻。

“用墨玉!”阿秀把墨玉按在小海胳膊上,红光刚碰到头发,就听见凄厉的尖叫,不是小海的,是头发里藏着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头发瞬间松开,蜷成一团,落在地上抽搐,冒出的绿烟里,竟飘出半张人脸——眉眼弯弯的,正是绣娘年轻时的模样,只是眼下的泪痣,是用鲜血点的。

木盒里的头发球全动起来了,滚得满地都是,有的撞在墙上,撞出个小小的血洞;有的缠上桌腿,把桌子勒出深深的印子。最吓人的是那个白发球,滚到阿秀脚边,突然炸开,无数根白发像针一样射出来,阿秀急忙用墨玉去挡,玉上的红光被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像块筛子。

“她要把我们的头发都扯下来,替她补全……”阿秀看着墨玉上的小孔,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些白发穿过红光,落在地上,竟长出了细根,扎进青砖里,慢慢抽出绿芽——是头发在生根。

毛小方突然想起什么,翻出上午从棺木里找到的一本绣谱, pages 发黄发脆,最后一页画着幅未完成的《青丝引》,绣线用的不是丝线,是极细的头发,针脚密得能数清根数。“她当年在绣这个!”他指着画里的女子,“这发式,跟铺子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头发突然往绣谱上聚,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绣谱上的空白处,渐渐被黑发填满,女子的发间多了支金簪,簪头的珍珠,竟用小海刚才滴的血补上了。

“不好!她要借绣谱重生!”黑玫瑰挥刀劈向绣谱,刀刃却被头发缠住,越缠越紧,最后“咔嚓”断成两截。头发顺着断刀往上爬,缠上她的手腕,她的头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根根竖起,像一蓬枯草。

“用她的针!”阿秀突然想起那根锈针,上次镇住肚兜的那根。她扑到角落,在灰烬里扒拉,手指被烫出泡也没知觉。终于摸到那根针,针尖还凝着点黑血。

此时,绣谱上的女子已经睁开了眼,眼珠是用无数根头发攒成的,正幽幽地看着他们。满屋子的头发突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小海的胳膊已经被缠得发紫,黑玫瑰的半头青丝都成了白霜。

阿秀举起锈针,对着绣谱掷过去。针穿过重重发丝,“噗”地扎在女子的眉心。绣谱猛地合拢,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所有的头发瞬间失去力气,软软地落在地上,变成灰。

绣谱从中间裂开,掉出一绺黑亮的头发,用红绳系着,正是绣娘生前最珍爱的那绺。阿秀捡起来,放在墨玉旁边,墨玉的红光慢慢把头发裹住,化成一颗圆润的珠子,嵌在玉的裂纹里。

天亮时,他们把绣谱烧了,灰烬埋在院子的老槐树下。阿秀摸着墨玉上的珠子,总觉得那珠子在轻轻跳,像有人在里面呼吸。毛小方说,这是绣娘终于找着自己的头发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可当天晚上,阿秀梳头时,掉了根头发,落在地上,竟慢慢蜷成个小小的“心”形。她看着那根头发,突然不敢确定了——

那些被扯走的头发,到底是被拿走了,还是……在悄悄长成别的样子?

铺子里的油灯,从那晚起,总在子时准时爆灯花,像有人在暗处,用针尖轻轻敲着灯芯。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棺材铺后院的老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猛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把墙根的阴影拉得老长。阿秀正蹲在地上整理白天收来的旧布料,眼角余光瞥见阴影里有个东西在动——不是老鼠,那轮廓太像人了,佝偻着背,手里好像还攥着什么。

“谁在那儿?”她抓起旁边的铜剪刀,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荡开,带着点发颤的回音。

阴影里的东西没动,只有细碎的布料摩擦声飘过来,像有人在偷偷缝补什么。阿秀壮着胆子走过去,油灯的光刚好够照亮半张脸——是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眼睛陷得很深,正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针线,穿针的动作却很生涩,线头歪歪扭扭地戳在布上。

“张婆婆?您怎么在这儿?”阿秀松了口气,张婆婆是镇上的缝补匠,手脚不太利索,平时总爱在铺子里蹭灯补东西。可当她看清张婆婆手里的布时,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那是块寿衣布料,黑底绣着白莲花,正是三天前卖出去的那套,买主说今早要取货,此刻却被拆得只剩半截袖子。

张婆婆没抬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补不好……这针总扎到手……”她摊开的手心里,果然布满了细密的针眼,血珠渗出来,滴在白布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阿秀刚想说“我帮您”,突然发现张婆婆的手指在发抖,不是因为年迈,而是每根手指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人硬生生掰过。更吓人的是,她手里的针线根本没穿上线,那根银针就这么空扎着布料,针尾却缠着一缕头发——黑得发亮,正是黑玫瑰昨晚掉在院子里的那根。

“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开灯?”阿秀的声音有点发飘,眼睛死死盯着那缕头发,它正随着张婆婆的动作慢慢收紧,像条小蛇。

张婆婆这才缓缓抬头,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却咧开笑:“灯太亮,刺眼睛……”她手里的针突然加快速度,“唰唰”地扎着布料,每扎一下,布上的白莲花就多一片花瓣,而花瓣的纹路,竟和黑玫瑰的指纹一模一样。

“别扎了!”阿秀扑过去想夺过布料,手刚碰到张婆婆的胳膊,就像摸到了块冰,冻得她猛地缩回手。再看时,张婆婆的后颈皮肤下,竟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有几条细虫顺着脊椎往上爬。

“她不是张婆婆!”毛小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枚墨玉珠,红光透过指缝渗出来,“张婆婆上周就去女儿家了,走前摔断了腿,根本动不了!”

“假的……”张婆婆的脸突然开始剥落,像撕纸一样,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我只是想……帮她补件新衣裳……”她手里的针“当啷”掉在地上,那缕头发却没松,反而像活物似的弹起来,缠上阿秀的手腕。

黑玫瑰踹开后门冲进来时,正看见阿秀的手腕被头发勒出红痕,她挥着砍柴刀就劈过去:“放开她!”刀风扫过,头发应声而断,却没落在地上,反而在空中转了个圈,分成无数根细发,像雨丝似的射向黑玫瑰的头发——她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断发落地就化成灰,露出底下头皮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她在偷头发做线!”毛小方将墨玉珠抛给阿秀,“用玉砸她!”

阿秀接住墨玉,红光瞬间暴涨,她瞄准“张婆婆”的心口砸过去——玉珠撞在对方胸口,发出闷响,像敲在空木头上。“张婆婆”的身体突然膨胀起来,寿衣布料被撑得裂开,露出里面塞满的乱发,那些头发从裂口处涌出来,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半个铺子。

小海举着煤油灯冲进来,灯油洒在地上,火舌舔着头发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声响,混杂着凄厉的尖叫。那些头发遇火就卷缩、变黑,却烧不尽,反而借着烟味往人的口鼻里钻,阿秀呛得咳嗽,眼角瞥见“张婆婆”的脸彻底剥落,露出个模糊的轮廓,竟和绣谱上那个女子有七分像。

“是绣娘的怨气没散!”阿秀突然想起墨玉里的珠子,抓起来往那轮廓上按,“她拿别人的头发补寿衣,是想借寿衣还魂!”

墨玉珠贴上轮廓的瞬间,发出刺眼的红光,那些涌出来的头发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张婆婆”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一团裹着乱发的布偶,手里还攥着那半截寿衣袖。

火渐渐熄灭,铺子里弥漫着焦糊味。黑玫瑰摸着自己短了一截的头发,脸色发白:“她还会来吗?”

毛小方捡起那个布偶,发现里面除了头发,还有片碎指甲,染着暗红的蔻丹——是绣娘的信物。“会,”他看着布偶眼睛的位置,那里用黑线绣了个歪歪扭扭的“还”字,“她还没拿到最想要的东西。”

阿秀摸着墨玉珠上多出来的一道血痕,那痕迹和张婆婆手心里的针眼一模一样。她突然不敢梳头了,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梢在悄悄变短,落在地上的断发,正慢慢凑成一个模糊的“魂”字。

后半夜,铺子里的油灯总在无风时摇晃,灯芯上凝着颗小小的血珠,转着圈儿烧,像有人用指尖在灯芯上轻轻点过。

寅时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棺材铺破损的窗棂钻进来,卷起地上未烧尽的头发灰,在灯光下旋成一个个小小的黑涡。阿秀将墨玉珠紧紧攥在手心,玉珠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后颈的寒意——那里不知何时起了一片细密的红疹,像被什么东西爬过。

“簌簌……”

角落里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不是老鼠,那声音太有规律了,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着寿材板。毛小方举着油灯走过去,灯光照亮了那口刚打好的黑檀木棺材,棺盖与棺身的缝隙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黑发,像水一样往下淌,落在地上聚成一小滩,还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心跳。

“不好!”毛小方猛地后退,油灯差点脱手,“她把头发织进棺木里了!”

话音未落,那口棺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砰砰”撞着墙壁,棺盖缝隙里的黑发瞬间暴涨,像无数条小黑蛇窜出来,直扑最近的黑玫瑰。黑玫瑰反应极快,抽出靴筒里的短刀劈过去,刀刃划过黑发,却只带起一阵青烟,那些头发断开又立刻接在一起,反而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疯狂地缠上她的胳膊。

“这头发能再生!”黑玫瑰咬牙嘶吼,短刀在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溅在黑发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头发果然退缩了几分。可没等她喘息,棺材里突然传出沉闷的敲击声,“咚、咚、咚”,节奏竟和人的心跳一模一样,每敲一下,地上的黑发就疯长一寸,很快就爬满了半个铺子。

阿秀将墨玉珠往黑玫瑰身边一抛,红光炸开的瞬间,她抓起墙角的桃木剑——那是从镇上道观求来的,据说浸过朱砂。桃木剑刚碰到黑发,就发出“噼啪”的脆响,那些头发像被烫到的藤蔓,纷纷往后缩,露出被缠住的黑玫瑰手臂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红痕,像是被无数细针蛰过。

“她在借棺木养发!”阿秀的桃木剑上沾着黑发灼烧的焦味,“这口棺材是给李财主做的,他明天就要入殓了!”

“入殓?我看是‘入魇’!”毛小方将油灯往棺木上泼去,火舌舔上棺盖,却被缝隙里涌出的黑发死死压住,火焰在黑发间挣扎,反而让那些头发染上了火红色,像一条条燃烧的血蛇,更吓人了。突然,棺盖“哐当”一声被顶开,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团密密麻麻的黑发,在棺底起伏,中间裹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那件被拆碎的寿衣,手里还攥着半截绣花针。

“还我……青丝……”

人影发出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在扎耳朵,黑发突然分成两拨,一拨继续缠着黑玫瑰,另一拨则化作无数细针,射向阿秀——那些细针竟是用头发硬化而成,针尖闪着幽光,显然淬了毒。阿秀挥剑格挡,桃木剑“当当”挡开大部分针,却还是有几根擦过她的脸颊,留下细细的血痕,血痕立刻变黑,像被墨汁染过。

“有毒!”阿秀只觉得脸颊发麻,眼前阵阵发黑,她强撑着将墨玉珠塞进黑玫瑰手里,“用这个!”

黑玫瑰接住墨玉珠,狠狠按在棺木上,红光与黑发中的火光撞在一起,发出“滋啦”的声响,像烧红的烙铁放进水里。棺底的人影发出凄厉的尖叫,黑发剧烈扭动,竟开始吞噬彼此,像是疯了一样。毛小方趁机将一整罐糯米撒过去,糯米落在黑发上,瞬间生根发芽,长出密密麻麻的白色根须,将黑发缠得结结实实——那是浸过糯米水的“锁魂米”。

“她在怕糯米!”毛小方大喊,又泼过去一碗黑狗血,黑发遇着狗血,像雪遇着热水,迅速消融,露出底下那件寿衣的碎片,碎片上绣着的白莲花,此刻竟变成了血红色。

人影在糯米根须里挣扎,黑发越来越少,渐渐露出一张脸——正是绣娘的模样,只是眼睛里插着一根绣花针,针尾还缠着一缕金发,那是镇上金发铁匠的头发,他昨天刚失踪。“还少……最后一缕……”绣娘的嘴唇翕动着,目光死死盯着阿秀的头发,阿秀这才发现,自己的发梢不知何时已经被黑发缠住,正往棺木的方向拉。

“休想!”黑玫瑰忍着手臂的剧痛,将短刀狠狠插进棺底,刀尖穿透寿衣,钉住了绣娘的影子。“她要凑齐七七四十九种头发,就能彻底脱离棺木!”

阿秀突然想起什么,将桃木剑扔进火里烧红,趁着黑发被糯米缠住,冲过去一把拔出绣娘眼里的绣花针——针拔出来的瞬间,绣娘的眼睛里流出两行黑血,黑发突然失去力气,瘫在棺木里,像一摊烂泥。

“结束了?”阿秀捂着发麻的脸颊,看着棺木里渐渐化为灰烬的黑发,松了口气。

毛小方却指着棺底的灰烬,脸色惨白:“不……你看。”

灰烬里,一根金发正慢慢蠕动,像条小金蛇,钻进了棺木的缝隙里。而阿秀脸颊上的黑血痕,不知何时连成了一个“缺”字。

寅时的梆子敲了第二响,棺材铺的老钟突然自己摆动起来,钟摆上缠着一缕黑发,每摆一下,就往阿秀的方向靠近一寸。铺子里的油灯彻底灭了,只有墨玉珠还亮着微弱的红光,照见地上散落的头发灰,正在重新聚集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她还没走……”黑玫瑰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颤,手臂上的红痕已经开始流脓,“她还差最后一缕头发……”

阿秀摸着自己被缠住的发梢,突然明白过来——绣娘要的最后一缕,是她的头发。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像一根冰冷的针,正准备刺入她的头皮。

肩头的触感越来越冷,像结了层薄冰。阿秀猛地偏头,借着墨玉珠的微光,看见一缕银灰色的头发正顺着自己的脖颈往下滑,发梢缠着根细如发丝的钢针,针尖泛着青黑——是淬了剧毒的蛊针。

“就是现在!”黑玫瑰突然嘶吼一声,将手里的墨玉珠狠狠砸向棺木,红光炸开的瞬间,她抽出靴子里的备用短刀,反手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溅在阿秀肩头的银发上。那银发像被烫到似的剧烈扭动,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在红光里显出原形——根本不是头发,是用无数细小的银线拧成的假发,线芯裹着半截人的指甲盖。

“她把铁匠的指甲混在银线里炼蛊!”毛小方抓过墙角的铁钳,冲过来死死夹住那缕银发,“这是‘发蛊’,缠上谁的头发,就能顺着毛囊钻进脑子里!”铁钳与银线接触的地方冒出黑烟,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像烧着了头发。

阿秀只觉得头皮发麻,伸手去扯缠在发梢的黑发,却发现那些黑发已经钻进了发根,拔出来的瞬间,带起一串血珠。“该死!”她咬着牙拽过旁边的火钳,在油灯的火星里燎了燎,通红的火钳往发根一按,“滋啦”一声,黑发遇火立刻蜷缩成焦球,空气中飘着头发烧焦的臭味,混杂着一丝甜腻的香气——是绣娘常用的桂花油味。

“她在棺木里藏了引蛊的香料!”阿秀突然反应过来,踢翻旁边的水桶,将水泼向棺木。冷水撞上滚烫的棺壁,蒸汽腾起的瞬间,棺底的灰烬里突然钻出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黑发,像暴雨般射向四周。黑玫瑰挥刀格挡,刀刃上立刻挂满了黑色的发丝,那些发丝顺着刀刃往上爬,竟在她手背上啃出细密的血洞。

“用糯米!”毛小方将整袋糯米往空中一撒,糯米落在黑发上,瞬间膨胀成半透明的米粒,死死将黑发粘在地上。可更多的黑发从棺木缝里涌出来,像黑色的潮水,很快就没过了脚踝,冰冷滑腻的触感让人头皮发炸。阿秀突然瞥见棺木角落的铜盆,里面盛着绣娘生前没用完的胭脂,她抓起铜盆就往黑发最密集的地方泼——胭脂遇黑发,竟像硫酸一样腐蚀出滋滋的白烟,那些黑发瞬间化成了腥臭的黑水。

“原来她怕胭脂里的铅粉!”阿秀眼睛一亮,又踹翻了旁边的妆奁盒,里面的香粉、眉黛、唇脂撒了一地,黑发沾上这些东西,立刻像被点燃的纸一样蜷曲起来。可就在这时,棺木突然剧烈震动,棺盖“砰”地弹飞出去,里面滚出一颗缠着黑发的头颅,头发像活物般散开,露出底下的脸——根本不是绣娘,而是镇上失踪了半年的媒婆,她的眼睛被黑发缝死,嘴里还塞着一束干枯的桂花。

“她把媒婆的头当容器养蛊!”黑玫瑰胃里一阵翻涌,挥刀劈向头颅,刀刃却被无数黑发缠住,那些黑发顺着刀身往上爬,很快就缠上了她的手腕,皮肤立刻泛起青紫色的纹路。“阿秀!用墨玉珠!”

阿秀抓起地上的墨玉珠,发现珠子表面不知何时布满了裂纹,红光越来越暗。她突然想起绣娘的话——“墨玉要见血才显真章”,咬咬牙将指尖咬破,血珠滴在玉珠上,裂纹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像烧红的烙铁。她将玉珠狠狠按在媒婆的头颅上,黑发发出凄厉的尖叫,纷纷从头颅里钻出来,却在红光中寸寸断裂,化成灰烬。

头颅在红光中渐渐融化,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枚生锈的铜戒指,上面刻着个“媒”字。阿秀认出这是媒婆的婚戒,半年前她就是戴着这枚戒指去给绣娘说媒,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原来她恨的不是头发,是媒婆没说成这门亲!”毛小方喘着气,看着地上不断融化的黑发,“她把所有怨气都炼进了发蛊里……”

话音未落,那些融化的黑发突然汇聚成一条黑色的蛇,张开嘴露出尖牙,直扑阿秀的脸。阿秀下意识地将墨玉珠挡在面前,蛇头撞上玉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化成了一滩黑血。玉珠上的红光彻底熄灭,裂成了两半。

铺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声。阿秀捡起裂开的墨玉珠,发现里面嵌着一缕金发——是铁匠的头发。黑玫瑰的手腕上,青紫色的纹路还在蔓延,她却笑了笑:“至少……她不会再害人了。”

可谁也没注意,墙角的阴影里,一缕银灰色的头发正慢慢钻进地缝,像条小蛇,消失不见。而阿秀染血的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小的黑发,正顺着指甲缝往里钻……

墨玉珠裂开的瞬间,铺子里的油灯突然全部熄灭,只有窗外的月光惨白地淌进来,照见满地蜷曲的黑发像活物般蠕动。阿秀指尖的那根黑发已经钻进半寸,皮肤下鼓起一道青色的线,正往心脏的方向游移。

“不好!她没走干净!”黑玫瑰扑过来,一把攥住阿秀的手腕,指甲狠狠掐进那道青线的尽头,“毛小方,火折子!快!”

毛小方手忙脚乱地摸出火折子,刚划亮就被一阵阴风扑灭。黑暗里,无数细碎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有无数人在梳头。阿秀感觉头皮发麻,伸手一摸,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又长又密,垂在地上与那些黑发缠在了一起,扯得头皮生疼。

“它们在吸你的精气!”黑玫瑰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手腕已经肿成了紫黑色,“快割掉!用我的刀!”

阿秀摸出靴子里的短刀,却在抬手的瞬间愣住——镜子里,她的脸正在变化,眼角慢慢爬上细纹,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而那些缠在她发间的黑发,根根都在往头皮里钻,像是要长在她身上。

“这不是发蛊……”毛小方突然嘶吼,他举着斧头劈向墙角,木屑飞溅中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涌出的黑发差点将他拖进去,“是发冢!她把所有害死的人头发都埋在这儿,用精血养着,现在要把我们也变成新的‘肥料’!”

洞口里传来女人的低笑,像无数根针在刮玻璃:“还差最后一缕……你的金发,真好看啊……”

阿秀突然想起铁匠的金发——那缕嵌在墨玉珠里的头发,难道是……她猛地看向黑玫瑰,对方的脸色瞬间惨白:“别猜了……铁匠是我哥。半年前他来送铁器,再也没回去……”

话音未落,洞口里伸出无数只手,指甲缝里全是黑发,抓着墙壁往外爬。毛小方挥斧砍断一只手,断口处立刻涌出更多的黑发,像喷泉似的溅了他一身。那些黑发落在他脖子上,立刻缠成一个死结,勒得他舌头都吐了出来。

“哥!”黑玫瑰哭喊着扑过去,却被阿秀拽住。阿秀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皮肤下的青线离心脏只剩一寸,她咬碎舌尖,用血腥味逼自己清醒:“用火!她怕活人的血气!”

黑玫瑰猛地反应过来,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锁骨处的刺青——那是朵未开的玫瑰,此刻正被她用指甲生生抠破,鲜血顺着纹路流淌,像给玫瑰染上了颜色。“绣娘说过,血气越烈,邪祟越怕……”她将流血的锁骨贴向毛小方的脖子,黑发遇血果然像被烫到般退缩,死结渐渐松开。

阿秀趁机摸出最后半截墨玉珠,狠狠按在自己指尖的伤口上。裂纹处的红光虽然微弱,却让那道青线猛地顿住。她看向洞口,里面的黑发正越涌越多,隐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黑发堆里,手里拿着把木梳,一下下梳着手里的金发——那是铁匠的头发,被梳得根根分明,却在梳齿间不断断裂,化成新的黑发。

“你到底想要什么!”阿秀嘶吼着,感觉心脏快要被那道青线刺穿,“是恨媒婆没说成亲?还是恨铁匠不肯娶你?”

洞口的身影动作一顿,低笑道:“我恨啊……恨他说我头发枯得像草,配不上他的金发……恨他把给我的定情木梳,送给了隔壁的洗衣妇……”

随着话音,无数把木梳从黑发里钻出来,梳齿闪着寒光,朝着三人的头发梳去。毛小方刚喘过气,就被一把木梳勾住了头发,硬生生扯下一大绺,头皮上渗出血珠,落在地上立刻被黑发吸干。

黑玫瑰的刺青已经被血浸透,她抓起一把掉落的木梳,狠狠刺向自己的掌心,将血抹在阿秀的指尖:“用我的血……我是他妹妹,我的血里也有他的血气……”

血珠滴在墨玉珠上,红光突然暴涨,阿秀感觉指尖传来灼痛,那道青线竟开始往回退。她趁机将墨玉珠往洞口扔去,珠子在黑发中炸开,红光像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黑发纷纷化成灰烬,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白骨——不知多少人的骨头被黑发缠成了球,每根骨头上都缠着几缕不同颜色的头发。

洞口的身影在红光中渐渐清晰,正是绣娘,只是她的头发早已掉光,头皮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每个孔里都插着一根金发。她看着那些白骨,突然凄厉地尖叫起来,抓起木梳疯狂地往自己头上插去,鲜血混着黑发喷涌而出,将她整个人裹成个血球。

“一起下去作伴吧!”血球突然炸开,无数沾着血肉的黑发像箭雨般射来。阿秀将黑玫瑰和毛小方推开,自己却被黑发射成了刺猬。那些黑发钻进伤口,她感觉身体里的青线瞬间疯长,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穿。

在意识消失前,阿秀看见绣娘的鬼魂从血球中飘出,手里拿着那把木梳,梳齿间缠着根金发——那是铁匠送她的第一缕头发,也是她藏在枕头下,直到烂掉都舍不得丢的东西。

铺子里的黑发渐渐平息,月光照在白骨堆上,反射出诡异的光。黑玫瑰抱着阿秀逐渐冰冷的身体,发现她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又长又亮,像极了绣娘年轻时的模样。毛小方在白骨堆里找到了半截木梳,上面刻着个“铁”字,梳齿间还缠着根灰白的头发——是阿秀的。

三天后,镇上的人发现棺材铺被烧成了灰烬,只在废墟里找到一个装满头发的瓦罐,瓦罐上贴着张红纸,上面用鲜血写着:“凑齐了。”

而镇西的坟地里,多了三座新坟。中间的墓碑是空的,左边刻着“铁匠之妹”,右边刻着“无名女子”,两座坟上都长满了黑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白色的花,花心嵌着根金发。

有人说,月圆之夜还能看见棺材铺的废墟里亮着灯,一个女人坐在火堆旁梳头,梳着梳着,头发就变成了金色。也有人说,看见黑玫瑰和毛小方背着个麻袋往河边走,麻袋里漏出的头发拖了一路,像条黑色的蛇。

更诡异的是,镇上开始有人掉头发,先是一两根,后来一把把地掉,最后变成光头。光头的人眼神空洞,总爱坐在太阳底下梳头,手里拿着的,都是一把缺齿的木梳。

阿秀的坟前,不知何时多了个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下一个,该轮到谁了?”风吹过,木牌后面的草丛里,钻出一缕银灰色的头发,像条小蛇,朝着镇中心游去。

瓦罐里的头发开始发酵,腐臭混着胭脂香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无数只湿冷的手,顺着墙根爬进每户人家的窗缝。阿秀坟前的木牌被夜露泡软,“下一个”三个字晕开,化成一滩暗红的水渍,顺着泥土往地底钻——那里,正是绣娘埋发冢的核心。

子夜时分,镇西坟地突然传出梳头声,“吱呀、吱呀”,像钝齿刮过朽木。守墓人老王头举着油灯过去,看见阿秀的空坟前蹲着个黑影,正用把缺齿木梳梳着满地黑发。那些头发像有生命似的,顺着梳齿缠上黑影的手腕,在皮肤里钻出道道血痕。

“谁在那儿!”老王头壮着嗓子喊,油灯突然“噗”地灭了。黑暗里,梳头声骤然停了,随即爆发出一串女人的笑,尖利得像指甲划过玻璃:“他说我的头发枯得像草呢……你看,现在有人给我捐新的了……”

老王头转身就跑,后脑勺却突然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他伸手一摸,抓着把冰冷的头发,那些头发顺着指缝往肉里钻,疼得他惨叫着滚倒在地。第二天,人们发现老王头跪在阿秀坟前,头皮被整个掀掉,露出的头骨上缠满黑发,每个发结里都嵌着片指甲——是镇上失踪妇人的指甲。

消息传开时,镇上的光头们突然集体站在街头,眼神空洞地梳头。他们手里的木梳都缺了齿,梳齿间缠着缕缕金发,梳头声汇在一起,像无数只虫子在啃木头。黑玫瑰攥着毛小方的手腕,发现他后颈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红痕,像头发根扎的印子。

“它们在找新的‘肥料’。”黑玫瑰的声音发颤,她昨晚梦见阿秀了,阿秀站在发冢里,浑身插满木梳,笑着说“该你了”。毛小方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黏腻,摊开一看,竟是团缠满血丝的黑发,正慢慢融进他的皮肤。

两人冲进镇卫生院,却看见医生正用镊子从病人头皮下夹头发。那些头发在皮肉里长成了网,把颅骨裹得密不透风,镊子一碰就疯狂扭动,溅出的血珠落地即化成黑发。“救……救我……”病人喉咙里涌出头发,堵住了呼吸,眼睛被头发缝成了线,只露出两个黑洞。

黑玫瑰拽着毛小方往外跑,街上的梳头声越来越响,光头们开始往坟地方向走,步伐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路过铁匠铺时,毛小方突然停住——铺子里亮着灯,一个黑影正在打铁,火星溅在地上,点燃了散落的头发,烧出的烟竟是金色的。

“是我哥……”黑玫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铁匠的影子投在墙上,手里的锤子一下下砸在铁砧上,砧上躺着的不是铁器,是团蠕动的黑发,每砸一下,就有缕金发混进去。

突然,铁匠转过身,脸上嵌满了木梳齿,齿尖从脸颊穿出,却还在笑:“来啊……凑齐这最后一把,她就不冷了……”他举起锤子,铁砧上的黑发突然炸开,像无数条小蛇射向两人。

毛小方拽着黑玫瑰滚到街角,躲开的瞬间,看见铁匠铺的屋顶渗出黑发,像融化的沥青往下淌,很快就把整间铺子裹成个黑茧。梳头声从茧里传出来,夹杂着女人的呢喃:“还差一根……就差你了……”

黑玫瑰突然摸到自己的头发,一把薅下来,竟全是金色的。毛小方惊恐地看着她,发现她眼白里爬满了发丝,像蛛网。“我……我早就被盯上了……”黑玫瑰惨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阿秀的半截墨玉珠,“这是她留给我的,说……说要是我也开始掉头发,就把珠碎撒进发冢的核心……”

两人跌跌撞撞冲向坟地,光头们已经围在了阿秀坟前,机械地往坑里扔自己的头发。坑底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无数只手在抓挠,每只手上都握着把木梳。黑玫瑰刚要撒珠碎,却被毛小方拦住——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正顺着肩膀往下掉,落在地上就变成黑发钻进土里。

“你看……”毛小方指着坑底,那里浮出张脸,是阿秀,却长着绣娘的眼睛,正对着他们笑,“她在等我们……一起凑齐啊……”他突然抓住黑玫瑰的手,把珠碎往她手里塞,“你走,我来……”

话音未落,毛小方的身体突然被黑发托起,往坑底送。他没有挣扎,只是回头冲黑玫瑰笑了笑,手里的木梳掉在地上,梳齿间缠着根金发——是铁匠的。黑玫瑰看着他被黑发吞没,梳头声突然变得极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抓起珠碎,疯了似的往坑底撒。墨玉珠遇血即燃,烧起的红光中,无数黑发化成灰烬,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尸体,每个尸体的嘴里都含着把木梳。阿秀的尸体就在最上面,手里攥着根金发,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红光熄灭时,梳头声停了。黑玫瑰瘫坐在地上,看着坑底的尸体慢慢腐烂,头发化成飞灰。天亮后,镇上的光头们恢复了神智,却都忘了发生过什么。只有黑玫瑰记得,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全白了。

坟地的泥土里,钻出根银灰色的头发,像条小蛇,朝着更远的镇子游去。那里,某个窗台上,一把缺齿木梳正静静躺着,梳齿间缠着缕银灰色的发丝。

夜风吹过,空坟里传出声轻叹,像谁在说:“这下……真的凑齐了。”

窒息感漫过喉咙,像有无数根头发钻进气管,让人在最寂静的黎明,听见自己头发落地的声音——那是新的开始,还是永无止境的轮回?没人知道。只有那把缺齿木梳,在每个午夜准时出现在不同的窗台上,等着下一个“卷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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