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连下了三日,镇西头的旧镜铺突然起了层怪雾。那雾不是白的,是青灰色的,裹着镜铺的木窗棂,在玻璃上凝成水珠,水珠滚落时,竟在窗台上留下细细的爪痕,像被什么东西用指甲刮过。
“是镜中鬼出来了。”镜铺的老掌柜躲在门板后,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三天前我擦拭那面‘照心镜’,镜里突然多出个影子,穿着黑布衫,脸被头发挡着,我吓得摔了镜子,碎片里就冒出这雾……”
阿秀攥着红线的手泛白,线端缠着块从镜铺门口捡到的镜片,碎片边缘锋利如刀,映出的人影却不是她自己——是个面色青灰的女人,眼眶淌着黑血,正对着碎片外的她缓缓抬手。“这镜子能照出人心底的恐惧,”她指尖划过镜片,红线突然剧烈震颤,“你看,她的指甲缝里嵌着玻璃渣,是被人活活划烂脸死的。”
毛小方的剑鞘撞上镜铺的木门,“吱呀”一声,门轴处的雾突然散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镜子——穿衣镜、铜镜、梳妆镜,镜面都蒙着层灰,却能清晰看见镜中的人影在动,不是照镜子的人,是无数个扭曲的虚影,有的用手抓脸,有的往镜外爬,指甲刮擦玻璃的“咯吱”声混在一起,像无数把钝刀在锯木头。
最里层的货架上,摆着面缺了角的青铜镜,正是老掌柜说的“照心镜”。镜面裂纹纵横,却透着股诡异的吸力,阿秀刚靠近三步,就看见镜中自己的影子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手里还攥着半截带血的红线。
“别盯着镜子看!”毛小方的剑劈向镜面,金芒撞上青铜的瞬间,镜中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住了剑刃,那些手的皮肤下嵌着玻璃碎片,拉动时发出“哗啦”的脆响,“它们在拖你进去!”
阿秀的红线缠上最近的一只手,线端探进那只手的指缝,竟摸出半块没化完的胭脂——是镇上苏绣坊的胭脂,三天前苏绣坊的老板娘失踪了,她最爱用这种海棠色的胭脂。“是苏老板娘!”她突然明白,“镜中鬼不是一个,是所有死在镜前的冤魂,她们的脸都被镜子映着,烂在了里面!”
镜铺的雾突然变浓,青灰色的雾气里浮出无数张脸,都贴着镜面,五官被玻璃压得变形,像被活活嵌在了里面。其中一张脸突然转向阿秀,嘴唇翕动着,口型拼出“救我”二字,正是苏老板娘,她的脸颊上有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与镜中虚影的爪痕一模一样。
“她们被镜子吸住了!”达初翻着从镜铺柜底找到的账册,指尖在某页停住,“这镜铺以前是家染坊,三十年前染坊老板娘被人怀疑偷人,被活活按在染缸里溺死,临死前撞碎了房里的穿衣镜,血混着染料渗进了镜片……”
话音未落,“照心镜”突然炸裂,碎片飞溅中,青灰色的雾气里站起个高大的虚影,穿着黑布衫,头发垂到脚踝,每根发丝都缠着玻璃渣。他抬手时,所有镜子里的虚影都停了,齐刷刷地转向众人,指甲在镜面上划出三道血痕,与苏老板娘脸上的伤口分毫不差。
“是染坊老板!”老掌柜突然尖叫,“我爹说过,当年是他杀了染坊老板娘,还把她的尸体藏在镜柜里!”
虚影的头发突然散开,露出张被玻璃划烂的脸,五官模糊成一片血肉,只有眼眶里的红光越来越亮。他猛地挥手,所有镜子同时碎裂,碎片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镜阵,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惨死画面——苏老板娘被划脸,染坊老板娘在染缸里挣扎,还有七个被镜子割喉的女人,她们的血顺着镜面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河。
“他在用镜子杀人!”小海的斧头劈向镜阵,斧刃撞上碎片的瞬间,无数个虚影从碎片里扑出来,钻进他的影子里。小海突然捂着头惨叫,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举着斧头砍向阿秀,斧刃上沾着的不是血,是他娘临终前给他绣的平安符碎片。
“是心魔!”阿秀的红线缠上小海的手腕,线身渗出自己的血,“镜子照出了你最怕的事——伤害自己人!”血珠落在小海的影子上,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缩成团黑雾,从门缝钻了出去。
毛小方的剑突然化作道金网,罩住“照心镜”的碎片,金网收紧时,碎片里传出染坊老板的嘶吼:“凭什么她能当老板娘!凭什么你们都护着她!”金网的缝隙里渗出黑血,血里漂着块染坊的账册残页,上面记着“老板娘私藏银钱”,字迹被血泡得发胀,却是男人的笔迹。
“是你偷了银钱,怕她揭发,才杀了她!”阿秀的红线缠上染坊老板的虚影,线端探进他的黑布衫,摸出个染血的胭脂盒——和苏老板娘的胭脂一模一样,“你后来杀的女人,都和她一样用海棠胭脂,你在怕她们变成她来找你报仇!”
虚影的脸突然扭曲,无数块镜子碎片从他体内穿出,组成把锋利的镜刀,直劈阿秀的面门。阿秀侧身躲过,红线突然暴涨,缠住镜刀的同时,将所有镜子碎片串成条光链,链身沾着她的血,发出刺目的红光。
“破!”她低喝一声,光链猛地收紧,碎片纷纷炸裂,映出的惨死画面突然变了——染坊老板娘笑着给染坊老板递馒头,苏老板娘教孩子们绣海棠花,七个女人围在镜前试新衣裳,每个画面都暖得像春日阳光。
染坊老板的虚影在红光里痛苦地蜷缩,头发里的玻璃渣纷纷坠落,露出张普通男人的脸,眼里淌着的不再是黑血,是浑浊的泪。“我只是……只是怕她走……”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总说要回娘家,我留不住她……”
虚影渐渐透明,最后化作块完整的镜片,落在阿秀脚边,镜片里映出染坊老板娘的笑脸,她对着镜片外的虚影挥了挥手,然后慢慢淡去。
镜铺的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落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折射出无数道小彩虹。阿秀捡起那块完整的镜片,背面刻着行小字:“愿你照见欢喜,不见恐惧”,是染坊老板娘的字迹,温柔得像初春的风。
老掌柜颤巍巍地走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片突然哭了:“我爹当年总对着这镜子说话,说对不起她……原来他不是怕鬼,是怕自己的良心……”
毛小方的剑上还沾着点黑血,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清亮。他看着镜铺外渐渐聚拢的村民,突然说:“把碎片收起来吧,熔了重做成小镜子,给孩子们当玩具,让他们照见的只有笑脸。”
小海摸着自己的胳膊,刚才被影子掐出的红痕已经淡了,他突然往苏绣坊跑:“我去看看苏婶的胭脂盒,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留下的东西。”
达初蹲在地上,用布包起最大的一块碎片,碎片里映出的他不再是吓得发抖的模样,是举着药箱冲向病人的背影。“阿秀,”他笑着抬头,“你看,这镜子也能照出勇气。”
阿秀握着那块刻字的镜片,站在阳光里,突然明白这甘田镇最阴森的从来不是鬼怪,是藏在人心底的恶;最锋利的也不是镜刀,是不敢面对的愧疚。而那些炫酷的打斗,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想让这些被镜子困住的灵魂,终于能在光里看清——所有的恐惧,都源于没说出口的爱与悔。
暮色降临时,孩子们举着熔好的小铜镜在镇口玩耍,镜光反射在“昭雪”碑上,碑前的向日葵突然转向铜镜的方向,花盘晃动的样子,像在对着镜中的自己笑。阿秀望着那片晃动的金黄,指尖的镜片越来越暖,她知道,这故事还会继续,在每面照见真心的镜子里,在每个终于敢面对自己的瞬间里,慢慢长出温柔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