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颠簸,无尽的黑暗。
季西风的意识沉浮在剧痛与虚无的边界,时而能感受到刺骨的河水,时而又被拉回那片与钻头“收割者”对轰的毁灭光芒之中。净化之石碎片在怀中散发着时断时续的微弱温热,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盏摇曳的孤灯,勉强维系着他一丝生机。
阿永已经感觉不到自己那条断臂处的疼痛了,极度的寒冷和疲惫让他的身体近乎麻木。他仅存的手臂早已失去知觉,全凭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志,死死抓着季西风,在湍急的河流中随波逐流。视线模糊,耳朵里只有水流轰鸣和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不知漂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河道也宽阔起来。岸边的树木不再是压抑的漆黑,隐约透出些许灰白的天光,似乎是黎明将至。
阿永用尽最后力气,拖着季西风,艰难地爬上了一处相对平缓、布满鹅卵石的河滩。刚一上岸,两人便彻底脱力,瘫倒在冰冷的石头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寒冷如同无数细针,扎进骨髓。阿永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他试图撑起身子查看季西风的情况,却连抬起头都做不到。季西风躺在他身边,脸色灰败如死人,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胸口那枚碎片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温热,证明他还活着。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阿永心头。逃过了“收割者”的追杀,难道最终要冻死、伤重死在这荒无人烟的河滩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永心中警铃大作,拼命想要抓起手边的猎刀,却连转动眼珠都异常困难。他只能勉强将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影,出现在朦胧的晨雾与河滩交界处。
那人穿着一身用某种暗绿色、粗糙植物纤维编织成的斗篷,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纤细,脸上覆盖着一个简单的木质面具,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巴和一双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眼睛。
他(或者她?从体态难以分辨)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用藤条和兽皮编制的背篓,里面装着各种还带着露水的草药。手中握着一根看似普通的木杖,但杖身却隐隐流动着不易察觉的温润光泽。
这是一个采药人?阿永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本能告诉他,这个人绝不普通。能在这种季节、这种荒僻之地出没,本身就非同寻常。
那采药人停下脚步,平静的目光扫过瘫倒在河滩上、狼狈不堪、浑身血迹和冰碴的两人,尤其是在季西风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感受到了他怀中那枚碎片散发出的异常波动,以及他身上那股浓烈的、交织着生命与寂灭的矛盾气息。
采药人没有立刻靠近,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恐惧的情绪,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两株奇特的植物。
阿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要求救,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过了几秒钟,那采药人似乎做出了判断。他(她)迈步走了过来,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在鹅卵石上留下痕迹。
他蹲下身,先是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探了探季西风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动作熟练而冷静,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然后,他注意到了季西风胸口那微微隆起的、散发着异常波动的部位。
采药人的目光在净化之石碎片的位置停留了一瞬,淡漠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了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接着,他转向阿永,检查了一下他肋部和断臂的伤口,以及几乎冻僵的身体。
采药人没有说话,从背后的背篓里取出一个粗糙的陶罐,拔开木塞,一股浓郁辛辣、带着奇特生命气息的药味弥漫开来。他扶起阿永的头,不由分说地将罐中墨绿色的、粘稠的药液灌了几口进去。
药液入口如同火烧,顺着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阿永感觉仿佛有一股热流瞬间炸开,驱散了些许寒意,麻木的身体开始恢复知觉,剧烈的疼痛也随之回归,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采药人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又取出一些捣碎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草药糊,敷在阿永的伤口上,并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他的动作稳定而高效,显然对处理外伤极为娴熟。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季西风身上。
他轻轻掀开季西风被鲜血和河水浸透的前襟,露出了那枚紧贴胸口的、布满裂痕的净化之石碎片。看到碎片的具体形态时,采药人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清晰的涟漪,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追忆,甚至是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碎片的边缘,仿佛在触碰某种神圣或危险之物。碎片微微震动,散发出更明显一些的温热。
采药人收回手指,沉吟了片刻。然后,他从背篓深处,取出了另一个更小的、用某种漆黑木头雕刻成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枚闪烁着柔和乳白色光芒的、如同某种植物种籽般的东西。
他取出一枚乳白色的种籽,将其放在季西风胸口,紧挨着净化之石碎片。那乳白色的光芒与碎片的灰白微光接触,竟然没有排斥,反而如同水乳交融般,缓缓渗透进去。
与此同时,采药人将手掌悬在季西风额头上方,口中开始低声吟唱起一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那音调奇特,仿佛与周围的流水、山林产生了某种共鸣。他杖尖那温润的光泽也流淌下来,如同涓流般笼罩住季西风全身。
阿永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神秘的采药人在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季西风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似乎……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继续滑向死亡的深渊。
过了约莫一刻钟,采药人停止了吟唱,收回了手和木杖。他看了一眼季西风胸口那枚乳白色种籽,它已经变得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采药人将种籽收回木盒,又仔细地为季西风盖好衣服。然后,他站起身,看向勉强能坐起来的阿永,用一种清冷、但不算难听的声音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语言有些古老拗口,但勉强能听懂:
“寂灭之伤,源初之石……你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
他顿了顿,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扫了一眼河流上游的方向,那是清河镇和“收割者”追来的方向。
“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河滩另一侧的密林走去,步伐依旧轻盈而稳定。
阿永看着采药人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季西风,咬了咬牙。他没有选择。留在这里是等死,而这个神秘的采药人,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挣扎着爬起身,忍着浑身的剧痛,再次将季西风背起,踉踉跄跄地,跟上了前方那个绿色的、即将消失在林雾中的身影。
这个突然出现的河畔陌生人,是敌是友?他口中的“不该惹的东西”指的是“收割者”,还是季西风体内的“种子”,或是那枚净化之石?他要去哪里?
所有的疑问都淹没在求生本能之下。阿永只知道,他们必须跟上,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陌生山林中,抓住这最后一根不知是救命稻草还是致命绞索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