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车在返回安全屋的路上平稳行驶,窗外的城市景象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车内却如同与世隔绝的静默舱,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宋晚靠在椅背上,紧闭着双眼,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她内心的汹涌。她外套内侧口袋里,那本来自王丽娟的、用塑料膜包裹的笔记本,像一块灼热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口。她没有立刻打开它,仿佛需要积蓄足够的勇气,去直面那预料之中、却依旧残酷的真相。
季西风坐在她身侧,没有出声打扰。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尾随,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复盘着从与苏晴会面到刚才接触王丽娟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被“身边人”泄露的蛛丝马迹。沈居安那边还没有传来内部排查的确切消息,这让他心头那根弦始终紧绷。
终于,宋晚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她掏出那个笔记本,动作缓慢而郑重,一层层拆开那简陋却充满求生欲的塑料膜。笔记本很小,封面是早已褪色的卡通图案,透着一股与内容格格不入的辛酸。
她翻开了第一页。
王丽娟的字迹不算工整,甚至有些潦草,显然是利用极其碎片化的时间仓促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日期、时间、药物名称和剂量,以及简短的病人状态描述。
起初的记录还算正常,与官方病历差异不大。但很快,变化出现了。
「3月12日,赵医生指示,在晚8点常规剂量外,增加一次‘特殊镇静’,用量为标准两倍。病人睡后呼吸明显变缓。」
「3月18日,病人清醒时情绪激动,质问用药。赵医生下令‘加强管理’,全天用药量提升百分之五十。」
「4月2日,病人出现手抖、呕吐症状。向赵医生报告,被告知‘正常药物反应,继续观察,必要时加量控制呕吐’。」
「4月15日,病人肝功能检测指标异常。赵医生签字确认‘暂不调整方案,以控制精神症状为首要’。」
……
一页页翻过去,宋晚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钝刀,在她心上凌迟。她仿佛能透过这些记录,看到母亲被强行灌下过量药物后,在床上痛苦蜷缩的模样;看到她意识模糊时,依旧因身体不适而本能地颤抖;看到她在偶尔清醒的瞬间,眼中那无法言说的恐惧与绝望。
这不是治疗。
这是一场在白色帷幕掩盖下,用医学手段进行的、缓慢而精确的谋杀!
她的手指死死捏着纸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愤怒、悲痛、以及一种近乎灭顶的无力感,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十年了,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含冤郁郁而终,却从未想过,真相是如此赤裸裸的、带着药物冰冷气息的虐杀!
季西风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伸出手,覆在她紧握成拳、微微痉挛的手上。他的手心温暖而稳定,试图传递一丝力量。
宋晚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眶赤红,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和破碎的泪光。“你看……”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将笔记本递到他面前,指尖点在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记录上,“他们……他们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用这些药……把她折磨死的!”
季西风接过笔记本,快速浏览着。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眸底风暴凝聚,寒意凛冽。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血淋淋的细节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呈现时,所带来的冲击依旧巨大。他仿佛能闻到那弥漫在“康宁中心”VIp病房里的、混合着消毒水和药物苦涩的死亡气息。
“这些记录,结合赵志坚开具的处方和医疗记录,在法律上已经构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压抑的暴怒,“足以指控赵志坚涉嫌故意杀人,而指使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季成刚。
就在这时,季西风的加密通讯器亮起,是沈居安。
“西风,”沈居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内部初步筛查完毕。问题出在行政部一个叫陈明的助理身上。他利用职务权限,多次违规查询并截留了你的非公开行程安排,包括昨天仓库区的会面地点。技术追踪显示,信息流向了海外一个无法追溯的加密节点。”
陈明……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人。
季西风的眼中掠过一丝嗜血的冷芒。“控制住他,等我回来。”他的命令简洁而残酷。
“明白。另外,”沈居安顿了顿,“匿名者提供的录音密钥,破解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可能很快就能听到赵志坚亲口说出的‘真相’了。”
结束通话,季西风将沈居安调查的结果告诉了宋晚。
“身边的鬼……”宋晚喃喃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凄楚的弧度。内鬼的浮出水面,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这围绕真相的博弈显得更加肮脏和凶险。
她重新拿回那本护理日志,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母亲最后残存的、痛苦的温度。
“季西风,”她看向他,眼神里所有的脆弱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我要他付出代价。赵志坚,还有……你的父亲。我要他们为我母亲偿命。”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誓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血色诊断,已然落下。
复仇的火焰,从未如此炽烈。而通往最终审判的道路,注定要用更多的阴谋与鲜血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