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把最后一块松饼放进烤箱时，指尖触到温热的玻璃门，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客厅里传来翻动报纸的沙沙声，李明坐在沙发上看财经版，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身上，在深色家居服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这是契约到期后的第一个周末，也是赵曼青默认他们“试相处”的第三天。
“叮——”烤箱发出提示音，打断了苏佳的怔忡。她戴上隔热手套取出烤盘，黄油的香气瞬间漫开来，混着磨好的肉桂粉气息，把清晨的冷清烘得暖融融的。
“尝尝？”她端着盘子走过去，把一块松饼放在李明面前的骨瓷碟里。他放下报纸抬头，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针织衫，领口绣着细小的蕾丝花边，是他前几天让人送来的那批衣服里的一件。
李明拿起松饼咬了一口，外酥里软，甜度刚好。他记得她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连喝咖啡都只加半块方糖。这个发现让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手艺不错。”
苏佳没接话，转身去倒牛奶，指尖却在玻璃杯壁上留下浅浅的湿痕。三天前那个清晨的吻还像烙铁，烫在她记忆里——她踮脚碰他脸颊的瞬间，分明看见他瞳孔骤缩，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下周外公生日，”李明突然开口，视线落在她握着牛奶壶的手上，“穿我给你准备的那件藕粉色旗袍？”
苏佳的手顿了顿。她见过那件旗袍，挂在衣帽间最显眼的位置，真丝面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领口绣着缠枝莲纹样，一看就价值不菲。“会不会太隆重了？”她小声问，“我只是……”
“你是我李明的妻子。”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却没带半分强势，反而像在强调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他放下松饼，纸巾擦过嘴角，“外公脾气倔，但最疼小辈，你别紧张。”
苏佳“嗯”了一声，把牛奶倒进杯子里。阳光又移了移，刚好落在她手腕上那只细巧的银镯子上——这是她妈妈留下的遗物，也是当年她签契约时唯一戴在身上的首饰。李明的目光在镯子上停了两秒，忽然说：“下午有空吗？陪我去个地方。”
车开出别墅区时，苏佳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打在车窗上，把街景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水彩。李明开着车，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的婚戒偶尔反射出细碎的光。
这枚戒指他们戴了三年，却像履行程序般机械。直到三天前，他在医院走廊里把她的手攥得生疼，她才第一次认真看这枚素圈戒指——原来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母，是他们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到了。”李明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车停在一家老书店门口，木质招牌上写着“静远书屋”，雨帘里透着暖黄的灯光。苏佳跟着他下车，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风铃在头顶叮当作响。
店主是位白发老人，看见李明笑着打招呼：“阿明来了？你要的那套《茶经》到了。”
“麻烦张叔了。”李明接过一个蓝布包裹的书盒，转身递给苏佳，“打开看看。”
苏佳解开布绳，里面是套线装古籍，宣纸泛黄，蝇头小楷工整秀丽。她翻到扉页，看见上面盖着个朱红色的藏书印，印文是“佳明藏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抬头看向李明，他正望着她，眼里的笑意比窗外的雨还柔。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版本？”她记得上周在书房整理他的书时，随口提过一句想找套清代刻本的《茶经》。
李明没直接回答，只是拿起一本画册递给她：“你以前说喜欢恽寿平的没骨画，张叔这里有他的画册。”画册里夹着张便签，上面是他的字迹，写着“佳佳喜欢的那幅《牡丹图》，下周去博物院看真迹”。
苏佳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三年前签契约的那天。她坐在他对面的会客沙发上，紧张得手心冒汗，目光却忍不住瞟向他书架上那本恽寿平画册——那是她大学时在图书馆借过无数次的书。
原来那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离开书店时，雨已经停了。街角的玉兰树落了满地花瓣，李明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插进苏佳的发间。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他的指腹擦过她的鬓角，带着微凉的温度。
“回家吗？”他问。
苏佳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公园：“去走走吧。”
湖边的木栈道还带着湿气，踩上去咯吱作响。有老人在打太极，招式慢悠悠的，背景音乐是咿咿呀呀的评剧。苏佳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带着她在公园听评剧，买一串冰糖葫芦能让她高兴一下午。
“想什么呢？”李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想起外婆了。”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她以前总说，日子就像这评剧，有哭有笑才热闹。”
李明沉默片刻，忽然说：“下周去看外公生日宴之前，我们去看看外婆吧。”
苏佳猛地抬头，眼眶有些发热。她外婆去世时，正是她刚流产住院的时候，李明当时在国外谈一个重要项目，她没告诉他。后来他回来，只看到她手臂上的黑纱，什么也没问，却默默以她的名义给外婆的墓园捐了块功德碑。
“好。”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
走到拱桥时，迎面撞见林薇薇。她穿着香奈儿的套装，妆容精致，看见他们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扬起笑：“明哥，苏佳姐，好巧啊。”
苏佳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却被李明伸手揽住腰。他的手掌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有事？”他对林薇薇的语气，和对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目光落在苏佳发间的玉兰花上，语气带着点酸意：“就是听说伯母同意你们……”
“这是我们的家事。”李明打断她，揽着苏佳往前走，“失陪。”
擦肩而过时，苏佳听见林薇薇小声嘀咕：“不就是个契约妻子……”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脚步慢了半分。
李明察觉到她的僵硬，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她：“佳佳，在我心里，从来不是。”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湖面上，碎金般晃眼。苏佳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契约的芥蒂，那些年的委屈和不安，好像都在这一刻被晒得暖暖的，慢慢融化了。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一家藏在老巷子里的私房菜。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阿姨，看见李明就笑着喊：“阿明，你上次说的那个爱吃醉蟹的小姑娘来了？”
李明把菜单递给苏佳：“她不能吃太辣的。”
苏佳翻开菜单，看见上面用铅笔标着记号：醉蟹（少糖）、松鼠鳜鱼（去刺）、桂花藕粉（多加桂花），全是她的口味。她想起以前每次和他一起参加应酬，他总会不动声色地把辣菜挪远，让服务员给她换杯温水。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原来都是他藏起来的在意。
“对了，”苏佳想起什么，“下周外公生日宴，我该准备些什么礼物？”
“不用准备，”李明给她剥着虾，“外公喜欢字画，我已经准备好了。”他顿了顿，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碟里，“你到场就好。”
苏佳看着碟子里堆成小山的虾仁，突然笑出声：“你以前不是说剥虾麻烦吗？”她记得有次公司年会，他被合作方老板起哄剥虾给女伴，他当时皱着眉说“手笨，做不来”。
李明的动作顿了顿，耳根微红：“以前是以前。”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苏佳靠在车窗上看夜景，霓虹灯在玻璃上流淌成彩色的河。李明突然开口：“佳佳，明天跟我去公司看看？”
“去公司？”她愣了一下。三年来，她从没去过他的公司，契约里写着“互不干涉工作领域”。
“嗯，”他转动方向盘，语气自然，“新的设计部办公室，你不是提过想看看落地窗朝东的房间吗？刚好留了一间。”
苏佳的心又是一暖。她只是上次在杂志上看到他们公司新址的设计图，随口说喜欢朝东的窗户，能看到日出。
车开进车库时，苏佳发现角落里停着辆粉色的甲壳虫，正是她大学时念叨过的车型。李明解开安全带，转头对她说：“以后你开这个，比你的SUV方便。”
“我……”
“就当是……”他想了想，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就当是庆祝我们合作愉快的纪念。”
苏佳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突然倾身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比上次在厨房的那个吻更清晰，带着淡淡的桂花藕粉甜香。
李明的眼睛瞬间睁大，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机器人。几秒钟后，他猛地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礼貌性的触碰，这个吻带着压抑了三年的渴望，温柔又霸道，把所有没说出口的在意都融进唇齿间。
直到苏佳喘不过气来，他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缠。“苏佳，”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苏佳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点了点头。窗外的月光爬上引擎盖，把两人交握的手照得清清楚楚——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婚戒在月色下闪着光，和她手上的那只，刚好成对。
回到家时，赵曼青居然还没睡。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个锦盒。看见他们进来，她把锦盒往苏佳面前推了推：“这是我妈传给我的玉镯，你戴上看看。”
玉镯是暖白色的，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着缠枝莲纹样。赵曼青亲自给她戴上，尺寸刚刚好。“我们李家的媳妇，该有的规矩不能少。”她的语气还是有点硬，眼神却软了，“明天跟我去见几个老朋友，让她们看看我家明儿的媳妇。”
苏佳摸着腕上的玉镯，突然觉得这栋曾经让她觉得冰冷的别墅，好像真的有了家的温度。
睡前，苏佳在书房整理那套《茶经》，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三年前她签契约那天的侧影，她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文件，阳光落在她发顶，而照片的角落，能看到一只握着钢笔的手，笔尖悬在契约的“乙方”签名处，迟迟没有落下。
原来那时候，他就犹豫过。
李明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对着照片发呆。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在看什么？”
“看某个口是心非的人。”苏佳转过身，踮起脚回吻他，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窗外的月光正好，把书架上那排“佳明藏书”的书脊照得明明晃晃，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等待和喜欢的秘密。
也许契约开始于算计，也许婚姻曾困于形式，但爱意从来不受控制。它像春夜的雨，悄无声息地落下，等回过神时，早已滋润了心田，让那些不敢言说的情愫，在彼此的试探与靠近里，悄悄发了芽。
苏佳窝在李明怀里翻着《茶经》，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