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轩宫门前的日头有些毒,皇帝大步走来,一眼便瞧见了候在那里的叶瑜。
她穿着浅碧色的家常罗裙,像一株新荷,在灼灼烈日下反而沁出几分凉意。
“玉儿。”他紧走两步,亲手搀起她,触到她微凉的手腕,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样热的天,何必在日头底下等着?仔细中了暑气。”
叶瑜就着他的手起身,仰起脸,眼里是全然信赖的光:“嫔妾知道皇上一定会来,便想着早一刻见到皇上也是好的。”
她眼波柔软,语气里不似从前那般娇憨,反而多添了几分温婉:
“皇上若不来,玉儿便一直等。皇上舍不得的,不是吗?”
这番直白又依赖的话,搔得皇帝心内痒痒的。
皇帝这些日子因她失子郁郁,拒他于千里之外而积攒的些微不快,霎时烟消云散,只剩怜惜。他确实舍不得。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牵着她往殿内走:“进去说话,朕瞧瞧你这些时日清减了没有。”
叶瑜顺从地引他入了正殿。
皇帝还是第一次踏入沁玉轩的正殿。
目光扫过殿内雅致却不失舒适的陈设,最终落在那张看起来就极惬意的软榻上。他心下又是一叹,想起她晋位后应该也是刚入住正殿。
这应该是特意为他布置的吧。
毕竟因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她已经在草庐茹素许久了 。
他今日来前,本是因为叶瑜涩涩的礼物,满脑子都只有涩涩的。
此刻见她一身家常素净,眉眼间虽带笑,却仍有几分挥之不去的轻愁,那点心思便也淡了,只余安抚之意。
“皇上尝尝这个,”叶瑜奉上一盏冰镇的饮子,琉璃盏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小厨房新试的西瓜饮,照着您喜欢的甜度调的。”
全糖的西瓜啵啵,叶瑜喝一口能腻三天的那种甜。
皇帝接过来,啜饮一口,甘甜沁凉,果然极合他口味。
他顺势在软榻上坐下,背脊立刻被固定在榻上的软枕恰到好处地承托住,舒适得令他喟叹:“还是你这里最舒坦。”
当然舒坦,她也做了不少功课,腰枕和头枕的高度都是反复测量了固定的,可以说皇帝坐的那个地方就是给他独家定制的人体工学椅。
别说其他妃嫔那儿了,就是皇帝自己的御书房都没有这样的配置。
今天要招待皇帝,她还特意叫人将书本笔墨都收起来,只墙上挂了几幅装饰性大于风雅作用的花鸟美人图。
珠宝花瓶那些颜色极艳丽的装饰也都收起来了,虽然她自己喜欢,但今天不能有。只摆放了各色鲜花果子。
窗纱也统统换成了竹帘。
这样的正殿看着朴素,但也凉爽,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布置不像是宫里。
就像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皇帝看着很新鲜。
说实话,皇帝的工作是365天无休天天都多得不得了,他想来后宫找乐子说白了就是为了去去自己的班味儿。
他班味儿少了,可不就觉得她这儿舒服了?
皇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坐。”
叶瑜娴静地依言坐下,并不像之前那样自己靠进皇帝怀里,却恰好在他一伸手就能揽入怀中的距离。
“妾瞧着皇上有些疲惫,若这里能让皇上舒坦片刻,也是妾的荣幸。皇上,政务再忙,也要注意休息才是。”随后,叶瑜看向候在不远处的梁大伴,柔声细语的开口:
“大伴,这软垫是特意按皇上的身高尺寸做的,待会儿我叫兰莺姑姑将尺寸告知你,这样皇上在哪儿都能舒舒服服的。”
梁大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随后笑着应是。
皇帝见叶瑜这样细心体贴的样子,一时感慨:“这宫里头,要说真正只将心放在朕身上的,也就一个你了。若其他人得了这些,少不得要藏着掖着叫朕去她们那儿才可享受一二了。”
其实我也是找你要好处来着,你可别这么说,这么说了我等下没法儿接话。叶瑜心想。
面上还是那副温柔的笑:“妾也有私心呢,若皇上能在其他姐妹处见着这样的软垫,岂不是也会想起妾的两分好处来?”
叶瑜装作出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将皇帝逗得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皇帝忽然看到不远处案几上摆着的枇杷,开心的神色便隐了几分,他指着那盘枇杷问:“这是塘栖送来的枇杷吧?”
啊?她哪儿道啊,不光枇杷,那羊角蜜,那桂圆,摆着的这么好些水果,她也不可能每样都了解下产地啊。都是内务府给的,她只知道给啥吃啥。
但皇帝既然这么问了,就说明他想用这枇杷说点什么,叶瑜作为尽职尽责的下属,当然得给皇帝留话头。
她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向那盘枇杷,柔声问道:“皇上好眼力......可是这枇杷有何不妥之处?”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缓了几分:
“并非不妥。只是方才朕批阅奏折时,见到杭州知府呈上的请罪折子。”
“奏报中说,仁和县今夏遭了百年难遇的水患,暴雨旬日不止,苕溪决堤,百姓流离,更兼水退后瘟瘴之气弥漫,时疫流行…民生甚是艰难。”
他顿了顿:“折子里还提及,塘栖的枇杷果园多在低洼水畔,此番受灾尤重,果树十损七八,贡额怕会不足…”
“朕见着你这里竟还摆着这许多,品相颇佳,想是应是水患前送来的最后一批了。两相对比,一时心中…颇有些感慨。”
你说你这人,寻开心就好好寻开心,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是怎么个事儿!那这枇杷她该不该吃呢。
叶瑜腹诽,但皇帝眉头都开始皱起来了,该劝还是得劝。
“皇上,嫔妾知道您心里装着您的子民,一刻都不得松快,可是...”
叶瑜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按揉皇帝的眉心:“您这眉头紧皱的,叫玉儿看了好生心疼。”
“唉。”皇帝捏住叶瑜的小手,面上忧色不减:
“朕是天子,只是天子,在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祸时,亦觉得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朕的子民受累,百姓受苦。”
坏了,皇帝怎么看上去更难过了,那可不成!
这时候温柔的人设不好使了,还是得直白热烈的肯定皇帝才行。
叶瑜语气认真又坚定的开口:
“皇上,嫔妾愚钝,不懂这些朝堂大事,但嫔妾知道,无论皇上遇上什么事,都能顺顺利利的解决的。”
“因为您是皇上嘛,得上天庇佑的,又英俊威武,就是天灾也会怕皇上的.....您心系百姓,百姓知道了,也会感念皇上的恩德!”
一番话下来,皇帝是眉头不皱了,嘴角也压不住了。
刚才的多云一下就转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