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份看似平静的日常中,悄然滑过了两日。
灵枢峰小院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沈嫣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那枚古封印术玉简的参悟中,期间虽偶有被打断,却也构成了独特的韵律。
有时是林晚带着修炼上的新问题前来求教,有时是柳依依送来精心制作的各色点心,而最特别的,莫过于红璃的“干扰”。
这位青丘三公主并未一直维持狐形。或许是觉得狐狸形态便于撒娇讨好换取点心,又或许是在这灵枢峰上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放松,她偶尔也会化作人形。
此刻,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暖金色,红璃便是一身如火的红衣,慵懒地侧卧在窗边的软榻上。
她身形窈窕,容颜绝丽中带着一丝天然的媚意,一双流转的狐眼却清澈灵动,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接着一枚灵果。
目光时而落在沉浸于玉简中的沈嫣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
元婴中期的妖力在她周身萦绕,虽刻意收敛,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属于上位大妖的淡淡威仪。
慕容芷那晚来访后便未再出现,但沈嫣时常能感受到袖中锦囊散发的淡淡馨香,心绪也总能随之宁定几分。
这份无声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她因参悟艰深术法而略显焦躁的心田。
红璃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时而以狐身卖乖讨好,时而以人身发表些见解。
她对于玉简上符文的理解,往往源自青丘更为古老的传承,角度刁钻,虽不全对,却偶尔能如闪电般划破迷雾,给沈嫣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然而,沈嫣心底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那丝若有若无的窥探感并未消失,反而像是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更加耐心,也更加难以捕捉。
她布下的预警灵纹几次微不可察地波动,却总在她凝神探查时归于无形。对方显然极为谨慎,且精通隐匿之道。
此外,林晚体内冰凰之力的活跃程度,似乎也随着时间推移在缓慢增长。
沈嫣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并再次严厉叮嘱她放缓修炼进度,着重打磨心性。
沈嫣刚结束一轮对封印术的推演,正站在院中那棵古灵树下,微微阖目,感受着体内星辰灵力与玉简中那道凌厉“剑意”的隐隐共鸣。
软榻上的红璃停止了抛接灵果的动作,看似慵懒,一双狐耳(即使在人形,情绪专注时也会本能显现)却微微竖起,机警地感知着四周。
“师姐。”
院门外传来柳依依轻柔的呼唤。她今日来得比平日稍晚一些,手中依旧提着食盒,神色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进来吧,依依。”沈嫣睁开眼,收敛周身气息。
柳依依走进小院,先是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人形状态、姿容绝艳的红璃,随即看向沈嫣,轻声道:
“师姐,我方才从任务堂回来,听到了一些消息。”
沈嫣目光微凝:“哦?什么消息?”
“是关于北境的。”柳依依蹙着眉,“听说宗门已经下令,暂停所有前往北境及周边区域的历练任务。
还有几位常年在外云游的长老,也被紧急召回了。
任务堂的执事师兄们脸色都很凝重,我隐约听到他们议论,说……说封印的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糟。
七大顶级势力已经派出了联合探查队伍,由道一圣地和蜀山牵头。”
这个消息并未让沈嫣感到意外。
玄胤真人亲自改良并送来封印术,凌霜寒的深夜到访,以及苏清寒之前的自语,都早已指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但由柳依依口中听到宗门如此具体的应对措施,依旧让气氛沉凝了几分。
窗边的红璃也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慵懒之色褪去,秀眉微蹙,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还有呢?”沈嫣语气平静。
“还有……我回来时,好像感觉到护宗大阵的灵力波动比平时强了一些。”柳依依不确定地说。
几乎在柳依依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传讯符所化的流光穿过小院禁制,悬停在沈嫣面前,其上萦绕着一股精纯凛冽的剑意——是蜀山独有的气息。
沈嫣神识一扫,传讯符内是凌霜寒那清冷依旧的声音,内容简洁:
“北境事急,联合探查队已出发,伤亡隐现。宗门大阵戒备提升,慎出。封印术仅为延缓,‘钥匙’方为关键。保重。”
传讯符在她读取后便化作点点冰晶消散。
凌霜寒并未亲至,这符合她蜀山首席的身份,也显示了事态的紧迫让她无暇他顾,只能以传讯符告知。
信息与柳依依听闻的相互印证,但由凌霜寒亲自传讯,分量又自不同。
“是蜀山凌师姐的传讯?”柳依依小声问,带着敬畏。
沈嫣微微颔首,神色凝重。连远在蜀山的凌霜寒都特意传讯提醒,可见风波之剧。
“哼,搞得人心惶惶。”红璃撇撇嘴,从软榻上起身,走到石桌旁,素手拿起一块点心把玩,“‘钥匙’、‘钥匙’,一个个都说得玄乎,谁知道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样子。”
与此同时,瑶池仙宗,月神殿偏殿。
苏月璃静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手中一枚温润的玉佩正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她身前,一面水镜悬浮,镜中显现的并非具体景象,而是无数细密符文交织流动,推演着天机变化。
一位身着宫装的女侍静立在她身后,低声汇报着:“……青玄宗已提升大阵戒备,蜀山凌霜寒亦有传讯抵达灵枢峰。
北境联合队伍伤亡消息虽被封锁,但恐瞒不过有心人。”
苏月璃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声音空灵而缥缈:
“知道了。风暴将至,无人能独善其身。吩咐下去,我瑶池弟子近期亦需谨言慎行,非必要不外出。”
“是,圣女。”女侍躬身应下,迟疑片刻,又道:“四长老让奴婢问您,关于那‘钥匙’……”
苏月璃缓缓转过身,绝美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显清冷,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复杂情绪。
“‘应运而生,身负因果’……”她低声重复着这古老的箴言,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前世那片被魔气染透的苍穹,以及那道在绝望中毅然决然、最终如星辰般陨落的身影。
“不必刻意去寻找。”她最终轻声道,“该出现时,它自会出现。而我们……只需做好准备。”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遥遥望向青玄宗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决意。
天一皇朝,冷月苑。
谢守心盘坐于冰冷的蒲团上,周身气息沉凝,金丹巅峰的修为稳固而内敛。
只是偶尔,一丝极难察觉的、与正道灵力迥异的幽暗气息会在他呼吸转换间流转,又迅速被他以强大意志压了下去。
他并非被魔翼彻底掌控,更像是在与一个危险的“租客”共处一室,小心翼翼地借用其力量,同时警惕着其反噬。
“感受到了吗?守心。”魔翼沙哑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少了些诱惑,多了几分冰冷的算计。
“乱局已起,这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北境封印松动,各方目光都被吸引,正是我们暗中积蓄力量之时。
你那父皇和兄弟们,此刻怕是没多少心思放在你这‘透明’的皇子身上了。”
谢守心缓缓睁开眼,眸色深沉,不见波澜。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母亲瑜夫人昨日送来亲手缝制的冬衣时,那强颜欢笑下掩不住的憔悴与担忧。
冷宫的炭火份额又被克扣了,若非他暗中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弄来银钱和资源,这个冬天对他和母亲而言将会格外难熬。
“力量……我需要足够的力量,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权位,”
他心中默念,这是他与魔翼之间永恒的拉锯,“只是为了能让她不再担惊受怕,能让她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安度余生。”
“桀桀……妇人之仁!在这世道,不争不抢,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想要保护她,就得有让所有觊觎者望而生畏的实力!
那‘钥匙’……若能得手,或许能让你我更快摆脱目前的困境,至少,能让你们母子不再受这些蝼蚁的闲气!”
谢守心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过。
他厌恶这种与虎谋皮的感觉,但他没有选择。
出身是他无法摆脱的原罪,而想要改变命运,他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沾染着黑暗。
“棋子可以动,”他最终在心中冷冷回应,“但记住我们的约定,魔翼。我借用你的力量,只为自保与守护。
若你胆敢蛊惑我滥杀无辜,或危及我母亲,我宁可玉石俱焚。”
他的意志坚定如铁,让识海中的魔翼残魂也暂时收敛了气息,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灵枢峰小院。
在凌霜寒传讯符消散后,院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柳依依担忧地看着沈嫣:“师姐,这……”
“无妨。”沈嫣打断她,神色恢复平静,“依讯中所言,我们近期少外出便是。依依,你也早些回去,告知柳师叔,多加小心。”
柳依依乖巧点头,将食盒留下,又悄悄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红璃,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去。
院中只剩下沈嫣与已站起身来的红璃。
红璃走到沈嫣身边,不再掩饰眉宇间的凝重:
“蜀山那小丫头片子都特意传讯了,看来北境那边真是火烧眉毛了。
‘钥匙’……沈嫣,我姐姐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让我跟着你,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指引。”
沈嫣走到桌边,拿起那枚一直散发着寒气的玉简,指尖拂过上面冰冷的纹路。
玉简中那道被刻意融入的、属于蜀山的凌厉剑意,此刻感受起来,竟带着一丝决绝与悲壮。
玄胤真人改良此术,或许并非为了根治,而是为了在最终关头,不惜代价,为寻找“钥匙”争取那最后的时间。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仅在北境,在这东域的每一个角落,暗流都在加速涌动。
她抬头望向北方天际,墨色已彻底取代了晚霞。夜风带来的,是令人心悸的压抑。
风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而她,以及她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已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漩涡的中心。
“红璃。”
“嗯?”红璃抬眼,对上沈嫣的目光。
“若真到了不得已之时……”沈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护好你自己,还有晚晚、朵朵和依依。”
红璃闻言,红唇微勾,露出一抹混合着傲然与狡黠的笑容,周身那股属于元婴大妖的气息隐约流转:
“哼,本公主堂堂青丘三公主,元婴中期修为,还需要你这个小元婴来操心?
放心吧,有我在,自然不会让那些宵小轻易动你们分毫。”
她顿了顿,晃了晃不知何时又拿起的点心,语气恢复了些许娇蛮。
“不过,明天的百花蜜酿丸子,你得让柳依依多做一份!这人间的吃食,倒是颇合我胃口。”
沈嫣看着她这般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紧绷的心弦因这份陪伴与承诺而稍稍松弛了半分。至少在此刻,她并非独自面对这暗流汹涌。
“好。”
夜色,彻底笼罩了灵枢峰,也笼罩了整个暗流涌动的东域。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或担忧,或算计,或决绝,共同注视着那风暴即将来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