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清晨，薄雾缭绕，空气微凉。
云松别院不复往日的“热闹”。沐瑶光昨夜便已随道一圣地的队伍离去，她走得干脆利落，
只在前夜如同往常般闯入沈嫣房间，将一个精致的食盒塞给她，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灵气四溢的“蜜意斋”点心，
又附赠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拥抱和一句贴在耳边的、带着馥郁馨香的威胁：“小嫣儿，可别太快忘了姐姐~不然，下次见面，姐姐可要好好‘惩罚’你哦~”
说罢，也不等沈嫣反应，便大笑着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消失在夜空，留下沈嫣捧着食盒，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半晌回不过神。
而瑶池仙宗的离去则安静得多。清晨时分，苏月璃便带着楚若薇及一众瑶池弟子来到院中与沈嫣道别。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裙，气质空灵圣洁，仿佛不染尘埃。
“沈师妹，保重。”
她的话语简洁而温柔，目光落在沈嫣脸上，那眼神依旧清澈，
却比平时更深，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里面翻涌着沈嫣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有关切，有不舍，有淡淡的怅惘，
还有一种……近乎笃定的期待。她深深地看了沈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
最终，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浅极柔的笑意，如同晨曦破开云雾，纯净而温暖，却让沈嫣的心莫名一紧。
“苏师姐也保重。”沈嫣连忙回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苏月璃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率领瑶池众人离去，白衣飘飘，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蜀山缭绕的云海之中。
那最后的一眼和一笑，却久久烙印在沈嫣心头，挥之不去。
林晚的伤势在李长老的妙手和凌霜寒连日来的灵力温养下，已然好了八九成，行动无碍，只是灵力运转还需些时日才能完全恢复如初。
她默默收拾着行李，小脸上没了往日的活泼，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沈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带着林晚前去拜别李长老和玄胤真人。
李长老见到她们，很是高兴，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林晚的状况，叮嘱了一番后续调养的注意事项，末了又塞给沈嫣好几个装满珍稀药材的玉盒：
“拿着拿着！回去好生钻研丹道，莫要荒废了天赋！有空常来蜀山玩……呃，交流！”她似乎想说“玩”，临时又改了口，显得颇为可爱。
沈嫣心中温暖，郑重谢过。
在蜀山大殿见到玄胤真人时，这位掌教真人依旧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正拿着他那柄拥有灵智的本命灵剑的剑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那灵剑似乎很不满，发出嗡嗡的轻鸣。
“要走了？”玄胤真人笑呵呵地看着她们，“也好，免得凌丫头整天冷着张脸，把我这蜀山的鸟儿都冻跑了。”
沈嫣躬身行礼：“多谢真人这些时日的照拂，晚辈感激不尽。”
“诶，客气什么。”玄胤真人摆摆手，目光在沈嫣脸上停留片刻，笑容微敛，语气多了几分难得的郑重，
“沈小友啊，世间纷扰，人心繁复，有时看得太清，反生烦恼。记住，万事万物，皆不如遵从本心来得自在痛快。”
他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与一丝淡淡的提醒。
沈嫣若有所思，认真点头：“晚辈谨记真人教诲。”
辞别两位长辈，沈嫣和林晚回到云松别院，青玄宗的其他弟子也已收拾妥当。
白芷、孙小符、冷锋等人均已等在院中，沐晴长老也在，他将负责护送众人返回宗门。
队伍集结，准备出发。
沈嫣站在队伍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飘向通往蜀山内门的方向。
山道寂寂，云深不知处，始终没有出现那道她潜意识里期待着的、清冷如雪的身影。
凌师姐……没有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沉甸甸的压着。
虽然知道凌师姐性子冷，不喜热闹，离别这种场合不来也正常，可是……可是她们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自己还要走了……
（或许……对她而言，我们真的就只是过客吧？完成了师尊交代的“守护”任务，便再无瓜葛了……）
沈嫣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涩意，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离别是人生的常态，她早就该习惯的。只是这一次，心口为何会如此闷涩？
沐晴清点完人数，大手一挥：“出发！”
青玄宗的云舟缓缓升空，载着众人，驶离了蜀山群峰。
沈嫣站在舟舷边，望着下方逐渐缩小的、变得越来越模糊的蜀山景致，望着那曾经居住过的、此刻已然空荡的云松别院，心中百感交集。
在这里，她经历了惊险，收获了认可，得到了珍贵的友情（或许还有更多她理不清的情感），也留下了无数的尴尬、慌乱和不知所措。
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就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五味杂陈的梦。
梦醒了，她也该回到现实，回到她的灵枢峰，继续做她的“饕餮仙子”，守着她的丹炉和药田。
云舟加速，穿透云层，蜀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离别，终究是每个人都需要修习的课题。
没有人能永远陪在谁身边，再绚烂的相遇，也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刻。能陪伴一程，已是缘分。
沈嫣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那点失落的坚冰，似乎被这离别的风吹得融化了些许，化作一丝淡淡的释然和怀念。
……
就在青玄宗云舟消失在天际之后不久。
蜀山最高的一座雪峰之巅，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显现，衣袂在凛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正是凌霜寒。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眸子望着云舟消失的方向，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旁，是玄胤真人。
他顺着凌霜寒的目光望去，摸了摸下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舍不得？”
凌霜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
那双总是清澈见底、映照着冰雪与剑影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玄胤真人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用那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轻声开口：
“不知道，师尊。”
她确实不知道。那种在云舟升空、彻底消失在视野后，心口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
不是任务完成的松懈，也不是灵力消耗的疲惫，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情绪。
玄胤真人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哈哈一笑。他看了一眼远方早已空无一物的天际线，语气变得温和而深邃：
“不必在意为师怎么看，也不必非要给它下个定义。霜寒，遵从你此刻的心便可。”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放心，不会太久的。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峰顶，只余下缭绕的云雾和凛冽的风声。
凌霜寒独自屹立于雪峰之巅，久久未动。
师尊的话在她那如同冰镜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细微的石子。
遵从……心？
她那总是清晰映照着剑道与修炼轨迹的心湖，第一次因为某种无法分析、无法归类的情感而泛起了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险些忽略的涟漪。
还会……再见面？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坚冰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亮光，悄然闪烁了一下，如同寒夜中最遥远却最坚定的一颗星。
她依旧望着远方，沉默如山。
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悄然不同了。
山风呼啸，吹不息那一点点刚刚萌生的、名为“期待”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