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与林晚大眼瞪小眼地瘫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嫣悲哀地发现，院外那两尊大佛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那无声的压迫感甚至穿透了门板，让她如芒在背，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
继续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一天都窝在房里。沈嫣认命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爬起来。
“师姐，你要出去啊？”林晚眨巴着眼，有点看好戏的兴奋，又有点同病相怜的担忧。
“不然呢？等着她们把院子站成冰窖或者盘丝洞吗？”
沈嫣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认命地开始穿衣洗漱。动作磨磨蹭蹭，恨不得把整理衣带的时间拉长到一个时辰。
终于，再也找不到任何拖延的借口。沈嫣站在门后，做了几次深呼吸，如同即将奔赴刑场的壮士。
她对着林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紧点，万一情况不对还能有个挡箭的（虽然大概率没用）。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拉开房门，先只露出一个脑袋，怯生生地朝外望去。
果然！
院子里的石桌旁，那两道身影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仿佛两尊凝固的雕像。
凌霜寒依旧坐得笔直，手中的剑鞘似乎已经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但她依旧机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冰蓝色的眸子低垂着，看不清情绪，但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寒气几乎肉眼可见。
沐瑶光也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坐姿，手中的茶盏冒着细微的热气，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院中的花草，但眼角余光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对面。
脸上那抹浅笑依旧完美，却像是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
几乎是沈嫣探头出来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唰地一下，同时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四道目光，一道清冷如冰锥，一道妩媚如丝缎，却同样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沈嫣头皮一麻，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无比僵硬、堪称谄媚的讪笑：“呵……呵呵……早、早上好啊，两位……姐姐？”
她硬着头皮，彻底推开房门，挪了出来。林晚像只受惊的小鹌鹑，紧紧跟在她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嫣走到院子里，抬头望了望天——今日天气显然不佳，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天空，阴沉沉地，连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她干咳一声，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嘿嘿，沐姐姐，凌师姐，这天气……可真好啊！哈哈……哈……”话一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说的什么鬼东西！
凌霜寒擦拭剑鞘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眸，冰蓝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沈嫣强颜欢笑的脸。
她定定地看了沈嫣两秒，就在沈嫣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以为自己又说错话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沈嫣：“？？？”（一时没反应过来）
凌霜寒继续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早饭吃什么：“以后，你也唤我‘凌姐姐’即可。”
沈嫣：“！！！”
沐瑶光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双媚眼微微眯起。
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猎物的猫，目光在凌霜寒和沈嫣之间来回扫视，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呵，这块冰山……居然也会主动提这种要求？有意思。
沈嫣只觉得一道天雷正正劈在天灵盖上，把她雷得外焦里嫩。
凌、凌姐姐？！让这个一天到晚没什么表情、思维直线、动不动就“危险”、“保护你”的人机师姐……让她叫她姐姐？！
这比沐瑶光撒娇喊“小嫣儿”还要惊悚一百倍好吗！
她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一对上凌霜寒那双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的眸子，所有推脱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位师姐的脑回路不能以常理度之，拒绝她会不会被她理解为“拒绝执行合理指令”然后开启什么奇怪的应对程序？
再看看旁边笑容越发“和善”的沐瑶光，沈嫣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鱼，两面受敌，左右为难。
最终，她屈服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啊不，是本着维持和平稳定大局的原则，沈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细若蚊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
“诶……好、好的……凌……凌姐姐……”
叫出口的瞬间，沈嫣感觉自己节操碎了一地。
凌霜寒似乎满意了（虽然从表情完全看不出来），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拭她那已经快要被擦掉一层皮的剑鞘，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任务。
而沐瑶光眼中的兴味却更浓了，她轻轻呷了一口茶，声音拖得又长又媚：
“哦？‘凌姐姐’？叫得可真亲热呢……”那语调里的酸味和调侃，几乎能酸倒牙。
沈嫣头皮又是一炸，危机感疯狂预警。不能再待下去了！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今天一整天都要被钉死在这无形的刑场上了！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一件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一把拉过身后还在努力装透明的林晚，声音陡然拔高，显得异常“关切”和“郑重”：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明天！明天林晚不是要参加比武大会第二轮吗？！”
她用力拍了拍林晚的肩膀，拍得林晚一个趔趄，一脸懵逼地抬头看她，完全没搞懂为什么突然cue自己。
沈嫣无视了林晚茫然的眼神，继续慷慨激昂地表演，表情严肃得像是在部署什么宗门大战：
“这可是大事！至关重要！绝对不能轻敌！对手的资料我们都还没仔细研究过呢！场地环境也得提前去熟悉熟悉！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对不对？”
她根本不给那两人反应的时间，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
“所以！我得赶紧带她去做赛前特训！熟悉场地！研究战术！时间紧迫，刻不容缓！那个……沐姐姐，凌……凌姐姐，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根本不敢看那两人的表情，死死攥住林晚的手腕，几乎是拖着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林晚，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朝着院门方向冲去！速度快得像是身后有洪荒巨兽在追赶！
“诶？师姐？等等！什么特训？我还没……”
林晚被她拖得踉踉跄跄，一脸错愕加无辜，试图发出疑问，却被沈嫣更加用力地拽着，后面的话全都消散在了风里。
几乎是眨眼功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月亮门外，只留下一阵匆忙远去的脚步声。
小院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石桌旁，沐瑶光看着两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手中的茶盏都晃出了几滴茶水。
“呵呵呵……这小家伙……溜得倒是快……”她摇着头，语气里听不出是恼火还是觉得有趣。
笑过之后，她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转向对面的凌霜寒，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玩味。
凌霜寒也早已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望着沈嫣消失的方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冰冷的寒气似乎收敛了些许。
沐瑶光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挑衅：
“凌‘姐姐’？真是没想到啊……为了拉近关系，连这种称呼都逼着人家叫出口了？你们蜀山剑修，现在都兴这套了？”
凌霜寒转回目光，平静地看向沐瑶光，对于她的挑衅似乎完全免疫，只是非常客观地回答道：
“一个称呼而已，便于区分，并无特殊含义。沐道友想多了。”
“是~吗？”沐瑶光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可我听着，怎么觉得别有深意呢？”
凌霜寒不再回答，只是重新拿起剑鞘，但这次却没有擦拭，只是静静地握着，目光似乎落在上面，又似乎穿透了它，落在了未知的远方。
沐瑶光也不再说话，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晃动着，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小院中，乌云依旧低垂，气氛依旧凝滞。
那无声的战场，并未因为沈嫣的逃离而消散，反而因为方才那短暂的插曲，似乎又增添了新的、更加复杂的维度。
而成功“避险”的沈嫣，拖着依旧懵懂的林晚，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云松别院的影子，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师、师姐……”林晚喘匀了气，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突然拉我跑出来？还说什么特训……”
沈嫣直起身，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长长舒了口气：“傻丫头，我这是在救你我的小命啊！”
那种级别的修罗场，多待一秒都是折寿！
至于特训？嗯……看来今天是真的要找个地方好好“特训”一下了，不然这谎可就圆不过去了。沈嫣看着依旧一脸无辜的林晚，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日子，可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