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出焦土圈的第三步,后颈突然窜起凉意。
低头看时,刚印在泥里的鞋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泥土“吸”进去,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在吞咽痕迹。
可等我再抬眼,身后三尺外的地面上,竟浮出个完整的足印——鞋尖朝北,和我行进的方向截然相反,像是有个“我”正倒退着跟在身后走。
“老皮?”我轻声唤了句,没回头。
老鼠群的沙沙声早停了,此刻静得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动静。
惊云残识在意识里震颤,三缓一急,像老皮当年用尾巴敲通风井砖壁报信的节奏——不是危险预警,倒像在推着我往前看。
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反向足印边缘,泥土突然翻涌,裹着我的指腹往下陷半寸。
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我想起签押司墙上那些被烧了一半的名字,原来大地也有账本,记着谁该留在原地,谁该被“送”去哪里。
“焚名”那天,我在青铜井里烧了自己的生死簿。
现在看来,大地的账房先生收到消息了——它不再认我是“3号床”,却要重新给我画条路。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开鼻腔里的土腥气。
摸出怀里的骨刺,在掌心划了道口子。
血珠坠地时没渗进土,反而像活物似的“爬”起来,沿着地面蜿蜒成线,直指南方。
更邪门的是,这血线每爬九步就分出个小支,不多不少,正好五道,分别指向东南、西南、正北、西北、正东。
我盯着那些分叉的血线,后槽牙咬得发疼。
签押司塔楼的镜子里,我见过这些方向——穿病号服的我在墙根发抖,披骨铠的我提着断刃往巷子里冲,跪坟头烧纸的我指甲缝里全是泥,还有个“我”正蹲在太平间7号柜前,手指抚过小红鞋上的血字“哥,疼”。
原来每个选择都成了活物,在看不见的地方追着我跑。
五铃在怀里发烫。
我晃了晃,低沉的铃音混着心跳响起来,咚——咚——咚——像敲在肋骨上。
闭眼感知时,眉心压着五股细流,交缠得像团乱麻。
这是五铃共振没稳的征兆,若强行往前走,内息非崩不可。
我脱了左鞋,把新生的皮肤贴在地上。
那片皮肤曾嵌着骨刺,流着黑水,现在却凉丝丝的,像块吸饱了月光的玉。
泥土里的冷意顺着皮肤渗进来,我数着心跳调整呼吸:走九步,停七息,让影子严丝合缝地贴在脚边——不前,不后。
行到第七十九步时,风突然变了味。
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涌过来,眼前的地面裂成蛛网似的纹路,中央凹下去个坑,积着黑黢黢的水。
我凑近看,水面倒映的不是月亮,是无数个“我”在互相撕咬——穿病号服的抓着披骨铠的头发,跪坟头的掐着巷口躲藏的脖子,连太平间里那个“我”都在拼命抠另一个自己的眼睛。
“哗啦——”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老鼠的沙沙声,是胶底鞋碾过碎石的脆响,一下,两下,和我刚才的步频分毫不差。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倒退着走的“我”,正踩着我的脚印追上来。
残影反噬。
我攥紧骨刺的手在抖。
归墟里的脏东西最喜欢啃这种“自我否定”的滋味,一旦被追上,我会变成他们嘴里的残渣,连灰都剩不下。
左臂突然烫得厉害,新生的皮肤渗出一滴透明液体,落在黑水里。
“咔嚓——”整潭黑水瞬间冻成冰,倒映的“我”们被封在冰层里,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机会来了。
我咬破掌心,血珠滴在冰面上,用指尖蘸着画符。
符线弯弯曲曲,最后落成四个血字:“我不认你”。
冰层猛地裂开,所有倒影同时发出尖叫,声音像锈了的锯子刮玻璃。
灰雾从裂缝里涌出来,裹着那些“我”的残影往天上飘,眨眼就散了个干净。
身后的脚步声停在了第九步。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时,前方多了道石阶。
八十一级,每级边缘都嵌着干枯的手骨,五指扣得死紧,像是有人拼了命不想被拖上去。
山雾裹着石阶往上涌,看不见顶。
惊云残识突然炸了般震颤,这次传递的语义清晰得让我头皮发麻:“上面没人下来过。”
与此同时,青山市老巷破庙里的画面突然涌进我脑子里——那三双童鞋整整齐齐摆在供桌上,此刻却齐刷刷倒向石阶方向。
最边上那双小红鞋慢慢张开,内衬上用炭笔写的小字露出来:“别数,快走。”
是妹妹的笔迹。
我盯着石阶最上面那级,手骨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
风卷着雾扑过来,我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五铃的声音,咚——咚——咚——
左脚抬起来,悬在第一级石阶上方半寸。
左手腕突然像被钢钉钉住,肌肉不受控地抽搐起来,疼得我差点栽倒。
山雾里传来细不可闻的响动,像是无数人同时吸了口气。
我咬着牙,把左脚落了下去。
石阶在脚下发出闷响,像口被敲了千年的古钟。
而左手的抽搐,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