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摩擦地面的沙沙声突然顿住。
我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月光从老槐树枝桠间漏下来,刚好漫过那道黑影的左肩。
他左手垂着的锁链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右手背有块暗红的斑——像极了三十年前母亲扑向黑帮头目时,溅在衣柜隔板上的血点。
老皮!我喉咙发紧。
灰鼠从衣兜里窜出来,爪子死死抠住我耳垂,尾巴炸成毛掸子:那戒指!
那戒指的气......和当年地下室黑袍男人的一样!它的小尖牙几乎要咬破我耳骨,是他,就是他!
我的视线不受控地黏在那只手上。
青铜戒指泛着幽光,戒面刻着的二字像活了似的,在月光下渗出暗红。
记忆突然被扯成碎片——十二岁那年的雨夜,父亲浑身湿透冲进家门,我躲在被窝里装睡,看见他摘下沾着泥的皮手套,左手无名指根有道淡白的戒痕,和这枚戒指的形状分毫不差。
你......是谁?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戒指......我父亲戴过。
黑影终于抬起头。
他摘下面纱的动作很慢,像在拆开一份精心包装的毒礼。
苍老的脸出现在月光里时,我差点咬碎后槽牙——这张脸我没见过,可眉骨的弧度、眼尾的褶皱,和父亲遗照里年轻时的轮廓重叠得严丝合缝。
我是你父亲的师兄,夜无尘。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块,陈守正的好师弟,玄冥宗的内祭司。
阿影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剑尖在地上划出火星:陈丰,他在干扰你!
惊云的雷光在爪尖噼啪炸开,小兽崽子的瞳孔缩成细线,喉咙里滚出不属于幼兽的低沉咆哮。
白芷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腕骨,她的灵识波动乱成一团,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但我听不见他们。
夜无尘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太阳穴上。
父亲不是小商贩?
他是守阵人?
三十年前那场灭门,不是黑帮寻仇,是宗门追杀?
你说谎!我吼得嗓子发疼,我爸是卖干货的,每天凌晨去菜市场进货,手被冻得通红......
他凌晨进货时,怀里揣的是心核玉牒。夜无尘往前迈了一步,锁链哗啦作响,他在菜市场和菜贩子砍价时,脑子里想的是怎么破解宗门的追魂阵。
陈守正啊,他骗了你们二十年。他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直到那天,他发现宗主要用你们的血祭阵——用至亲的执念唤醒地仙之力。
我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阿影及时托住我后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烙进来,像根救命的钉子。
所以他带着你们逃。夜无尘的锁链缠上我的脚踝,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可他忘了,守阵人一旦背叛,血脉就是阵眼的活引。
你母亲、你妹妹......他的锁链突然收紧,她们不是死于黑帮,是死于他埋下的阵。
放屁!我抄起脚边的碎砖砸过去。
砖块擦着夜无尘的太阳穴飞出去,撞在老槐树上,震落一串枯叶。
你以为杀你们全家的是黑帮?夜无尘的锁链缠上我的手腕,那是玄冥子派去的死士。
你父亲死后,血脉断绝,阵眼缺了最后一味——至亲惨死之人的怨念。
你妹妹......他的指节抵住我心口,是补缺的祭品。
我眼前发黑。
妹妹攥着我衣角哭哑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耳边,她沾着鼻涕的小脸、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指,还有黑帮头目踹门时,她把脸埋进我颈窝的温度,全都涌上来。
我张着嘴喘气,像条被扔上岸的鱼。
而你。夜无尘的锁链缠上我的脖子,是最后的活引。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铁锈味,只要你死在葬心台的饲心井里,三十年前的封印就能重启。
陈丰!阿影的符火擦着我耳边飞过去,在夜无尘脸上烧出焦黑的痕迹。
惊云的雷光裹着风刃劈向他的锁链,老皮从他肩头窜过去,鼠尾咬破的血珠在空中画出困阵。
我趁机把白芷推进老宅深处,她的手在我掌心滑了一下,像片要被风吹走的叶子。
走!
去毁心膜!我吼完就被夜无尘甩了出去。
后背撞在石门上,葬心台·分枢的刻字硌得我生疼。
他的锁链抽在我腿上,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和母亲留下的淡粉血渍混在一起,像朵开错季节的花。
夜无尘的锁链缠住我的腰,你以为能跑到哪去?
我突然笑了。
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血沫。
我撕开衣领,心口那道陈年烧伤露出来——暗红色的痕迹,和他戒指上的二字一模一样。
你以为守阵人只能有一个?我攥住锁链往怀里拉,金属勒进肉里的疼让我清醒,我爸的血,流在我血管里。
灵识突然像被点燃的火药桶。
老宅剧烈震颤,墙皮簌簌往下掉,那些被封在墙里的人脸突然睁开眼,齐声尖啸。
夜无尘的锁链地断成两截,他瞳孔骤缩:你竟继承了守阵人印记?!
陈丰!
熟悉的女声从屋顶传来。
我抬头,玄雪踩着青瓦站在月光里,她腰间的玄铁剑泛着冷光,内祭司大人,宗主有令——活引必须完整带回。她的目光扫过夜无尘,您......越权了。
夜无尘后退三步,锁链在地上拖出深沟。
他盯着我心口的烙印,突然笑了:游戏才刚开始,守阵人的儿子。他的身影融进夜色里,声音却像蛇信子扫过我耳膜,你父亲逃了一辈子,而你......会选择跪下,还是点燃它?
老宅深处传来的一声脆响。
我踉跄着爬起来,看见白芷正攥着半块心膜,上面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倒计时的电子音突然变调:71:59:58......
我低头看着心口的烙印。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照进来,在皮肤上投下斑驳的影。
原来我不是什么容器,是钥匙,也是火种。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我跪坐在地,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老皮从瓦缝里钻出来,用尾巴轻轻扫我的手背。
惊云缩在阿影脚边,雷光还在它毛丛里噼啪作响。
远处传来警笛声。
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摸着心口的烙印,突然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抱我时的温度。
他说:小丰,以后要做个勇敢的人。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留给我的不是普通的勇气。是火种。
(夜风穿堂,老宅死寂。我跪坐在地,心口的烙印随着心跳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