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山间的风,如同是来自亘古冰狱的咆哮。它们裹挟着亿万片棱角锋利的冰晶,如同亿万把淬了极寒的冰冷锉刀,在茫茫无垠的冰原上疯狂肆虐。每一次刮过,都能听见冰层被撕裂的脆响,像是大地在无声地哀嚎,又像是亡魂在风雪中发出凄厉的呜咽。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要与冰原黏合,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天际,连一丝光线都吝啬给予,只把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荒芜,罩进了密不透风的灰暗囚笼里。
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像一群在绝境中挣扎的蝼蚁,在这片生命的禁区里艰难挪动。他们的衣衫早已在战斗中撕扯得褴褛不堪,破碎的布料下裸露的皮肤冻得青紫发黑,大多人身上都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是“具临”基地爆炸时被碎片划伤的狰狞裂口,有的是逃亡途中被冰棱刺穿的贯穿伤,还有的是被追兵圣光灼伤后留下的焦黑印记。
每一步踩在深厚的积雪中,都会陷下去半膝深,积雪灌入破损的靴底,瞬间便与伤口处的血冻在一起,形成坚硬的冰壳。染血的足迹在雪地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红痕,下一秒就被呼啸而来的风雪粗暴抹去,仿佛连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这片极北之地彻底吞噬。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笼罩着这支残兵。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混着风雪的呼啸,在队伍中断断续续地回荡。比低温更刺骨的,是深入骨髓的绝望——他们或许已经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却像被狂风暴雨打散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失去家园的悲怆压得每个人都抬不起头,曾经的城市、亲人、传承……都成了南方天际线下那片被灰白吞噬的废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梦。
影寒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玄色劲装早已被血与雪染得斑驳,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用布条草草包扎着,布条下的肌肉每牵动一次,都能看见她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像一杆在狂风中永不弯曲的标枪,可若仔细看去,那挺直里藏着一种强行支撑的僵硬——她的肋骨断了两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右手握着的古剑仿佛早已冻得粘在掌心,始终没有松开。
唐守疆被两名伤员用临时削成的雪橇拖着,雪橇的木板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昏昏沉沉地蜷缩着,断腿处简单的布条包扎早已被血浸透,每颠簸一下,断骨摩擦的剧痛都会让他浑身抽搐,却始终咬着牙没哼出一声。他的军靴丢了一只,裸露的脚掌冻得像块青紫的铁块,指甲缝里还嵌着“具临”基地废墟的碎石。
离开的队伍之后的数百米外,云姝依旧站在原地,她的眼神沉寂如千年古井,不起一丝波澜,唯有在偶尔回首望向南方天际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破碎的波澜——那里,是“具临”基地的方向。
一枚焦黑的桃木符紧紧贴在她的胸口,符身早已被火焰烧得扭曲变形,边缘还挂着几根碳化的丝线。此刻,桃木符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成了这世间唯一能证明某些东西真实存在过的坐标。
突然,云姝猛地抬头,望向了前方的天际。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沉寂的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天边,几个微小的白点正以违反物理常识的速度迅速放大,流线型的艇身划破风雪,闪耀着不容亵渎的纯白光辉,像三只嗅到血腥味的白色猎鹰,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是教廷的圣光侦察艇。
看到敌人来袭,云姝的眼神不再是死寂,而是沉淀下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情感。有对过往的留恋,有对挚友的不舍,有对未竟之事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般的决然。
“影寒,”她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颤抖,“带他们活下去。我们的传承……不能绝。总得有人……记住这一切。”
说话间,三艘圣光侦察艇已经逼近,艇身下方的圣光炮开始凝聚光芒,刺眼的白光在灰暗的地面上划出三道亮线,轰在云姝身旁的地面上。地面瞬间炸裂,飞溅的碎石像锋利的刀子,擦着云姝的脸颊飞过,在她的下颌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异端,束手就擒!”艇舱中传来骑士队长冰冷的喝声,金属摩擦般的声音透过扩音装置,在大地上回荡,“教廷仁慈,若你主动交出‘源初符文’的秘密,可饶你麾下这些残兵不死!”
云姝没有回答。她抬手擦掉下颌的血痕,目光落在从艇舱中跃出的人影上——二十名身披光铸铠甲的圣殿骑士,铠甲上镌刻着繁复的圣光符文,每一步落地都能震得积雪飞溅;三名悬浮在半空的牧师,身着鎏金镶边的华丽长袍,手中圣典翻动,金色的圣光从书页间溢出,在他们周身形成三道旋转的光环。
为首的骑士队长落地时,光铸铠甲与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毫无温度的脸,金色的瞳孔扫过云姝,像在打量一件即将被销毁的垃圾:“云姝,天符门余孽,身为源初异能者织梦持有者,却藏着失落文明的符箓修炼之法……你身上的‘罪’,足够让你被净化一百次。”
云姝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抵住胸口的桃木符。她的眼神不再是死寂,而是沉淀下了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有对苏幼熙的愧疚,有对影寒的不舍,有对“具临”基地那些战友的怀念,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般的决然。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身体异能早已透支,符箓早已经用了干净,可她必须撑下去,撑到影寒带着队伍走出这里,撑到人类文明的火种能多延续一秒。
战斗,下一刻已经开始,云姝没有废话,尽管自己身体已达极限,但却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冥顽不灵!”骑士队长见云姝竟敢反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手中的光矛骤然亮起,金色的圣能顺着矛尖流淌,凝聚成一道刺眼的光刃:“给我上!净化她!”
十名圣殿骑士同时发动冲锋,他们的铠甲在奔跑中发出金属的碰撞声,周身的圣光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流星,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不同的角度刺向云姝。光矛尖端的圣能足以洞穿山岳,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沟,大地遇光即融,深层湿润的土地里的水分化作水蒸气升腾而起,模糊了视线。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三名牧师齐声吟唱,圣典书页疯狂翻动,金色的文字从书页中飞出,在空中汇聚成三道乳白色的光环。光环带着禁锢一切的威能,从天而降,如同三张巨大的网,朝着云姝的头顶罩去——那是“禁锢光环”,一旦被套中,不仅行动力会被限制,连体内的能量运转都会被圣光强行切断。
面对这足以瞬间毁灭一支小型军队的围攻,云姝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的手指划动得更快了,暗金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星辰,在她周身构筑成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奇异领域。领域边缘的符文飞速旋转,形成一道暗金色的屏障,将云姝护在其中。
骑士们的光矛刺向屏障的瞬间,预想中的能量爆炸并未出现。那足以净化万物的圣光撞上暗金色屏障,竟像是泥牛入海,速度骤然减慢,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更让骑士们惊骇的是,他们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扭曲周围的空间——重力突然增强了十倍,身体像是被灌了铅般沉重,原本笔直的冲锋路线变得扭曲,方向感瞬间丧失,仿佛陷入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泥沼陷阱。
“是空间类禁忌法术!”一名牧师失声惊呼,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华夏古修士的符箓!她竟能以自身能量构建空间领域!将异能与这种力量合一使用!!”
另外两名牧师立刻改变吟唱的声调,圣典上的金色文字变得更加密集,他们手中凝聚的圣光也从乳白色变成了刺眼的纯白。两道燃烧着白色火焰的“审判之箭”在他们手中成型,箭身上刻满了净化符文,带着撕裂空间的锐响,朝着云姝的领域射去。审判之箭的威能足以摧毁一切异端法则,所过之处,连风雪都被点燃,化作白色的火焰消散。
云姝依旧没有躲闪。她左手维持着符域的运转,指尖的符文因能量消耗而变得有些暗淡,右手并指如剑,对着那两支呼啸而来的审判之箭轻轻一点。
“溯!”
一个古朴的音节从她唇间吐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那两支威势惊人的审判之箭,在距离云姝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它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流淌着时光之沙的墙壁,箭身上的白色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缩小,凝聚的圣光结构开始不稳定地波动、分解——箭尖的圣能先化作光点消散,接着是箭杆上的符文逐一熄灭,最后,在两声轻微的“噗”响中,两支审判之箭竟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湮灭,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曾留下。
“精神干涉!”三名牧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他们身为教廷的高阶牧师,见过无数异端的力量,却从未见过有人能仅凭一个字,就逆转审判之箭的能量轨迹,甚至让圣能彻底消散——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异端”力量的认知!
骑士队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奋力挣脱符域的空间干扰,光铸铠甲上的符文亮起,试图用圣光强行冲开空间扭曲。可就在他即将靠近云姝时,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暗金色的符文从缝隙中窜出,缠上了他的脚踝。符文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顺着铠甲的缝隙钻进内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骑士队长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正在吞噬他体内的圣光,让他的动作骤然停滞。
“该死的异端!”骑士队长怒吼着,手中的光矛猛地刺向地面,圣能顺着矛尖灌入大地,试图摧毁那些暗金色符文。土地瞬间炸裂,尘土飞溅,可那些符文却如同跗骨之蛆,不仅没有被摧毁,反而越来越多,从冰层下钻出,缠绕住他的小腿、大腿,甚至顺着手臂爬向光矛。
一些想要绕过云姝继续追击的圣光骑士也同样被这种诡异的符文力量缠在了原地,甚至因为着急追击疏于抵抗在接触到了符文的一瞬间生命迅速流逝,下一刻就是被符文吸干净了生命力。
而云姝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丝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大地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维持符域的运转,都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切割她的灵魂——自己现在使用本就是以灵魂为引的禁忌之力,是自己在天符门内找到的燃烧生命的禁忌之法,每一次使用,都在燃烧她的生命本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眼前甚至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可她不能停,影寒他们还没走远,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结‘神圣裁决阵’!”骑士队长终于挣脱了符文的缠绕,他的铠甲上已经布满了暗金色的痕迹,圣光变得黯淡了许多。他又惊又怒,对着剩余的骑士和牧师厉声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净化她!”
剩余的十名骑士立刻改变阵型,他们迅速移动,以云姝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形。光铸铠甲上的符文同时亮起,金色的圣光线条从铠甲上延伸而出,在空中交织成网。半空中的三名牧师也迅速下降,与骑士们遥相呼应,手中的圣典同时合拢,化作三道金色的光柱,插入地面。
圣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勾连,瞬间构成一个巨大的、将云姝笼罩在中心的立体魔法阵图。阵图的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纯白的光芒,金色的符文在阵图中飞速旋转,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正在阵图核心急速汇聚——那是“神圣裁决”,足以将范围内一切物质和能量都彻底“格式化”的终极净化之力,哪怕是空间法则,在这股力量面前都会被强行撕裂。
阵图的光芒越来越亮,刺目的白光几乎要将整个大地都映照成白昼。庞大的压力让周围的冰面开始龟裂、融化、汽化,积雪变成水蒸气升腾而起,在阵图周围形成一片白色的雾霭。阵图核心的能量越来越浓郁,白色的光芒几乎凝聚成了实体,仿佛一颗即将爆炸的恒星,随时都会将云姝彻底吞噬。
云姝站在阵图中心,狂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乌黑的长发在圣光中狂舞。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维持符域的左手手指变得僵硬,暗金色的符文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可她看着那即将降临的毁灭,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九岁那年,掠食者入侵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小镇,小镇变成一片火海。她躲在垃圾桶后面,饿得快要昏过去,是那个叫罗战的大哥哥,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分给了她,还在掠食者的利爪下,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她记得大哥哥的体温很暖,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活下去”,记得他身体变冷时,自己脸上的泪水冻成了冰。
想起在平山市阴暗的下水道里,看到缩在角落,满身是伤的苏幼熙,在接受了自己的投喂后想起来了小时候的自己,云姝当时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而她当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看着那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女孩,看着她那又大又亮的眼睛,云姝平静而有力地说:“以后你就叫苏幼熙,跟我们一起活下去吧。”她记得苏幼熙的手很暖,记得她们一起在下水道里生活,记得苏幼熙第一次叫她“老大”时,怯生生又充满渴望的眼神。
想起在天符门,一名年轻的女弟子拿着自己画的桃木符,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说:“掌门,这是护身符,能保佑你平安。”她记得自己当时笑着揉了揉那个女弟子的头发,并没有收下,而是接了过了仔细的放在了那名女弟子的怀里说:“是吗?那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要保护好自己,好吗?”。
但现在,这被战火灼烧过后的符还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被自己贴身收好。
够了。真的够了。
这苟延残喘的逃亡,这毫无希望的挣扎,这身为“玩物”被教廷追杀的屈辱……该结束了。
她不是什么天符门的传人,也不是什么异能者的救世主,她只是云姝,是那个在废墟里活下来的孤儿,是苏幼熙的“老大”。她能做的,就是用这最后的生命,为影寒他们争取时间,为那些还在挣扎的人,烧尽这最后的阻碍。
云姝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即将到来的毁灭。周身那些暗金色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燃烧起来,符文的线条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开始发出细微的嗡鸣。她的身体也开始散发出一种并不耀眼,却深沉如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金光芒——这不是天符门的力量,也不是织梦的异能,而是她在天符门功法阁深处,找来的与这个世界本源规则相关的……最后禁忌。
烬灭:源初!
“以吾之魂为引!”
云姝的声线骤然拔高,不再是之前的沙哑,反而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清亮。暗金色光芒从她的胸腔猛地迸发,贴着皮肤流淌成纵横交错的光纹,像极了自己当年在桃木符上画歪的符文——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此刻竟与她周身的符文隐隐呼应,在寒冷的空气中泛着温热的光。她的指尖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每一个字出口,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她的意识,可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光都燃在这一刻。
“以吾之忆为柴!”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化作实质的光粒融入符文之中。九岁那年罗战护着她时后背的温度、下水道里苏幼熙分她的桂花糕、天符门夜晚大家围坐时的篝火……那些早已被风雪冻僵的回忆,此刻都成了点燃禁忌之力的柴火。暗金色符文瞬间暴涨三倍,线条扭曲得更加疯狂,像是要挣脱虚空的束缚,符文与符文之间的空隙里,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那是她的血,刚从血管里涌出就被极寒冻成冰晶,又立刻被符文的光芒融化,化作红色的雾气缠绕在符文周围。
“燃尽此身,溯及源初——”
最后一个“初”字落下时,云姝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乌黑变成雪白,皮肤下的血管突兀地凸起,像一条条青色的蛇在游走。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颤抖都让周围的空间泛起涟漪,冰原上的积雪被无形的力量掀起,形成一道环绕她的雪旋。
半空中的神圣裁决阵已经蓄满了能量,阵图核心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骑士们铠甲上的符文亮到极致,牧师们的吟唱声变得急促而尖锐,他们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正在引爆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一种足以颠覆圣光规则的力量!
“罗大哥!”
云姝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漫天风雪,仿佛看到了那个宽厚带着安全感的背影。
此刻,云姝想起来了那个人,那个影响了自己一生的人——罗清帆!
当年她太小,只记得罗清帆的手很粗糙,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记得他最后说“活下去”后离开时的决绝,而现在,她终于能像他一样,站在别人身前了。
“你看好了!!”
她的右手猛地攥拳,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暗金色的光芒顺着指尖汇聚,在拳心凝成一个小小的光团。光团刚一出现,周围的空间就开始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是要被这股力量压垮。神圣裁决阵的光芒突然一顿,阵图上的符文竟开始反向旋转,骑士队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圣光的连接正在被这股力量强行拉扯,体内的圣能像决堤的洪水,顺着铠甲的缝隙往外溢,在空气中凝成白色的雾。
“这一拳!!!!”
这声呐喊没有传出喉咙,却化作一道无声的震荡波横扫四方!大地上被战斗卷起的土堆瞬间被压平,形成一个直径百米的圆形镜面,远处茂密的山林应声断裂,巨树倒下时连声音都被震荡波吞噬。
半空中的三名牧师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血,圣典从手中滑落,书页在震荡波中寸寸碎裂,化作金色的纸灰飘零。骑士们的光铸铠甲开始出现裂纹,裂纹里渗出暗红色的血——那是他们被震碎的内脏,圣光能修复铠甲,却挡不住这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荡!
力量在云姝的拳头上疯狂汇聚,暗金色光团膨胀到篮球大小,光团中心开始出现一个黑色的点,那是空间被撕裂的痕迹。她的手臂肌肉因为承受不住力量而扭曲变形,皮肤裂开一道道细小的伤口,鲜血滴落在光团上,瞬间被吞噬,却让光团的光芒更加深邃。神圣裁决阵的白光已经压到了她的头顶,阵图边缘的圣光线条几乎要触到她的头发,可那些线条一靠近暗金色光团,就像被点燃的棉线,迅速消融,连一丝灰烬都留不下。
她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呐喊,这呐喊并非声音,而是一道直接作用于规则层面的、无声的震荡波!这道震荡波以她为中心,呈环形向外扩散,所过之处,神圣裁决阵的圣光线条开始寸寸断裂,断裂处迸发出刺眼的火花,却立刻被震荡波碾碎。骑士们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不是被禁锢,而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跟着震荡波的频率颤抖,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们能看到自己铠甲上的祝福一个个熄灭,像被风吹灭的蜡烛。牧师们悬浮的身体猛地坠向地面,他们想再次吟唱,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圣能在体内乱冲乱撞,把他们的内脏搅得一塌糊涂。
力量在云姝的拳头上汇聚到顶点,光团已经变成了深黑色,边缘却裹着一层流动的暗金,像一颗被光包裹的黑洞。她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能清晰地看到骨骼的轮廓,皮肤下的血管已经不再凸起,因为血液几乎已经被符文抽干,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骨骼。可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和自己当年进步时向罗清帆炫耀时的笑容一模一样,带着点傻气,却又无比灿烂。
在达到顶点之时,这一拳,被云姝挥出。
“会很强啊~~~!!!!!”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呼啸,下一刻世界一片死寂。拳头挥出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骑士们冲锋的姿势凝固在半空,牧师们坠落的身体悬在雪地上方,神圣裁决阵的白光停在离她头顶不足半米的地方。紧接着,空间开始以云姝的拳头为中心向内凹陷,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黑色漩涡,漩涡边缘的暗金色符文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那由圣殿骑士和牧师们联手布下的“神圣裁决阵”,那汇聚了庞大圣能力量的阵图,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猛地向内坍缩!构成阵图的圣光线条不是被拉断,而是被硬生生拧成了麻花,每一寸线条断裂时都爆发出金色的火花,可这些火花刚一出现,就被黑色漩涡吸了进去。阵图核心那股足以格式化一切的净化之力,此刻像温顺的绵羊,被漩涡强行拽着改变方向,原本向外扩散的能量,此刻竟倒灌回阵图之中,顺着圣光线条往骑士和牧师身上冲去——那是他们自己注入的圣能,现在却成了撕碎他们的利刃!
骑士和牧师们惊恐地发现,他们与圣光的连接正在被强行切断!不是缓慢的剥离,而是像用刀斩断绳索一样干脆,体内的圣能不受控制地顺着血管往体外涌,铠甲的缝隙、鼻腔、嘴角……所有能出气的地方都在往外冒圣能,那些圣能刚一离开身体,就被黑色漩涡卷走,在漩涡边缘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带。一名年轻的骑士发出绝望的惨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圣能一起流失,铠甲下的皮肤迅速变得干瘪,像被抽走了水分的枯木,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漩涡一点点拉扯过去。
“不!这不可能!”骑士队长发出绝望的怒吼,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光剑,试图用剑斩断缠绕自己的圣光线条——那些线条此刻已经变成了金色的锁链,把他牢牢捆在原地。可光剑刚一碰到线条,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剑身上的圣光瞬间黯淡,只剩下一块冰冷的铁。他的铠甲开始大面积龟裂,裂纹从胸口蔓延到四肢,里面渗出的血很快就冻成了冰,又被圣能的光芒融化,在铠甲上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那些关于圣光的教义、关于净化异端的使命,此刻都变成了模糊的碎片,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或许他并不怕死,但这种连反抗都做不到的毁灭,足以击溃任何意志强大的战士。
牧师们手中的圣典无火自燃,金色的火焰从书页边缘开始燃烧,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就把厚厚的圣典烧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烬。灰烬被风吹起,却没有飘远,而是被黑色漩涡吸了过去,在漩涡中化作细小的金色光点。三名牧师中最年长的那位,试图用最后的圣能施展“神圣庇护”,可他刚一抬手,就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成光粒消散。他的吟唱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洞的嗬嗬声,悬浮的身形剧烈摇晃着,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最终重重砸在冰面上,身体刚一接触地面,就被冰原的极寒冻成了僵硬的尸体——可尸体上还在不断冒出圣能,顺着冰面的裂痕流向漩涡,连死亡都无法阻止这股力量的吞噬。
圣光侦察艇发出的探测波和攻击光束,在靠近那片暗金领域时,也如同被黑洞吞噬,消失无踪。第一艘侦察艇的驾驶员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仪表盘上的指示灯全部熄灭,艇身突然不受控制地朝着漩涡倾斜,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却连一丝推力都提供不了。艇身外壳开始出现凹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金属扭曲的声音透过船舱传来,让里面的骑士们发出惊恐的尖叫。紧接着,艇身被漩涡强行拽着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外壳上的圣光符文一个个爆裂,最终在一声沉闷的巨响中,整艘侦察艇被压缩成一个金属球,然后被漩涡彻底吞噬,连一点金属碎片都没留下。另外两艘侦察艇试图掉头逃跑,却被漩涡产生的引力牢牢锁住,艇身在空中划出两道绝望的弧线,最终重蹈覆辙,化作两道金色的光带,融入了黑色漩涡之中。
云姝的身体在暗金光芒中变得逐渐透明,从双脚开始,一点点化作细小的光粒,飘散在空气中。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可眼睛却还睁着,此刻的她没有再去看光明教廷组织成员的死亡过程,而是回过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里是影寒他们逃亡的路,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离开,不知道物资够不够用,不知道唐守疆的断腿能不能撑到找到下一个落脚点……太多的不知道,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她的嘴角还挂着那抹笑,带着释然,带着安心,像极了苏幼熙当年在自己面前第一次完成异能觉醒时,傻乎乎的笑容。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安宁与解脱。指尖的光粒还在不断飘散,可她的目光却穿透了风雪,穿透了距离,仿佛看到了影寒带着队伍在暗河里前行,看到了唐守疆被人搀扶着走在队伍中间,看到了那两个被母亲护在怀里的孩子,正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黑暗的河谷。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自己举着罗大哥给自己刻的木剑的样子——那个孩子总是对着罗清帆说:“罗大哥,你看,我又进步了!我的马和剑准备好了吗?”。
而现在,她终于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影寒他们消失的方向,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保重。”
这两个字没有声音,却化作两道细小的光纹,顺着风雪飘向影寒等人离开的方向——那是她最后的祝福,带着最后的温度,带着最后的笑声,带着死去所有人的期盼,飘向那些还在挣扎着活下去的人。
然后——
“轰!!!!!”
并非爆炸,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湮灭。
暗金色的光芒猛地向内收缩到一个极点,形成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黑点,黑点周围的空间扭曲到极致,冰原上的积雪、冰层、甚至空气,都被强行拽向那个黑点,形成一道壮观的雪柱。紧接着,黑点骤然扩散开来,暗金色光芒瞬间吞噬了直径千米的范围,形成一个短暂的、吞噬一切光和声的绝对黑暗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没有风雪,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甚至没有时间的流逝,只有纯粹的“无”——连圣光都无法存在的“无”。
这个领域持续了不到一秒,便骤然消失。
光芒散尽。
冰原上,出现了一个比之前“具临”基地遗址更加光滑、更加深邃的圆形巨坑。坑壁笔直得像用刀削过,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坑底深不见底,黑得让人心里发慌。坑内,没有任何物质残留,没有骑士的铠甲碎片,没有牧师的圣典灰烬,甚至连最微小的尘埃都不存在,只有绝对的“无”——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战斗,从来没有出现过二十三名教廷追兵,从来没有过一个燃烧自己的女人。
那枚焦黑的桃木符,从半空中轻轻落下。它没有被湮灭,也没有被寒冷的夜晚冻住,符身依旧保持着被火焰烧过的焦黑,边缘的碳化丝线随风轻轻晃动。
它在空中飘了很久,仿佛舍不得离开,最后才“叮咚”一声,掉落在巨坑边缘的地上,符身贴着寒冷的大地,竟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把周围的霜花都融化了一小片,露出下面青黑色的土地。
风依旧在呜咽,比之前更加凄厉,仿佛在为这个逝去的灵魂哀悼。很快,天空中,有雪花飘落,大片大片地覆盖在巨坑边缘,试图掩盖这片战场上最后的一点痕迹——掩盖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掩盖那些被湮灭的痕迹,掩盖那枚象征着牺牲与诀别的、微不足道的信物。可桃木符却像扎了根一样,任凭雪花落在上面,始终没有被完全覆盖,焦黑的符身在白雪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星,守在这片冰冷的冰原上。
远处,正在拼命奔逃的影寒,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停下脚步。她的左肩伤口还在流血,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冻成了硬邦邦的一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的剧痛,可她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望向来的方向,那里只有无尽的风雪和铅灰色的天空,什么都看不到,可她的视线却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正在消散的身影。
一股难以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不是伤口的痛,也不是寒冷的痛,而是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就像当年她看着自己父母遗照时的痛,就像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时的痛,可这一次,痛得更彻底,更绝望,因为她知道,那个总是笑着说“我来断后”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知道,云姝……已经不在了。
那个在下水道里给苏幼熙取名字的女人,那个总把“麻烦”挂在嘴边却永远第一个冲上去的女人,那个明明怕疼还胆小却从来不说的女人,那个最后以燃烧自己为代价,为他们挡住追兵的女人……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大地之上。影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积雪上,瞬间冻成了红色的冰晶,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雪掏空了一样。
最后的屏障已破,前路,只剩下更加深邃的黑暗与寒冷。暗河里的风比外面更急,卷起河面冻起的冰渣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队伍里的人都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影寒,他们能感觉到她的悲伤,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敢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风雪的呼啸声在谷中回荡。唐守疆从昏沉中醒来,断腿处的剧痛让他皱紧眉头,可他看着影寒的背影,却什么也没问,在看到队伍里已经没了云姝后只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知道,那个总是一声不吭去救人的女人,为了保护自己这些人死了。
影寒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在雪地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悲伤已经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取代——云姝用命换了他们的时间,他们不能停,不能让她的牺牲白费,不能让人类文明的火种,熄灭在这极北的风雪里。
她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身后茫然停下、望着她的幸存者们,嘶哑地低吼道:
“走!”
这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悲伤,却又充满了力量。队伍里的人猛地回过神,两个搀扶唐守疆的伤员用力抬起雪橇,母亲把孩子抱得更紧,老人拄着冰棱制成的拐杖,重新迈开脚步。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呼吸声、脚底走过河底摩擦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
队伍再次沉默地向前移动,融入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一串被风雪拉长的黑点,朝着谷深处走去,朝着未知的黑暗走去,如同走向永恒的、微末的终局。而冰原上,那枚焦黑的桃木符还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符身的暖意渐渐消散,却始终没有被风雪完全掩埋——它像一个坐标,标记着一个女人最后的牺牲,标记着一段不该被遗忘的记忆,在这被世界遗忘的极北之地,守着一个关于“活下去”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