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沉水香的青烟如游蛇般缠绕着光影，在鎏金香炉口稍作徘徊，便碎作丝丝缕缕，漫入朱红梁柱间。六十有三的言官洛洪手持玉笏立在殿心，象牙白的笏板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像雪落在一本厚重的古籍上。
皇帝朱笔未停，狼毫扫过奏折的沙沙声衬得殿内愈发寂静。洛洪的腰板挺得比殿外古柏更直，官袍下摆的云纹在透过棂花窗的光斑里若隐若现。
‘‘启禀陛下，苏妙颜为逞私欲，对身边至亲痛下杀手，其手段之狠、心性之冷，已远超常人想象！此等践踏人伦、藐视国法之辈，若不严惩以儆效尤，日后恐有更多人效仿，动摇我朝礼法根基啊！”
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鳞片，被皇帝的指尖依次叩响。金丝楠木沁出的凉意顺着蟠龙纹路蜿蜒，却在触到指温时化作细微战栗。皇帝的目光沉得能压断玉笏，眼底却翻涌着似悲似怒的云翳——像暴雨前的天象，浓云里既藏着雷霆也含着甘霖。
恰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线，带着几分刚睡醒似的慵懒，又藏着抹掩不住的戏谑，慢悠悠地打断了殿内的话：“洛大人话音刚落，我倒好奇了——这是要向皇兄参奏谁，能让您这么义正词严？”
话音未落，君凌烨已大步流星踏入御书房，玄色蟒袍在他迈步间猎猎轻扬，未等众人反应，他那双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已直直扫过洛洪，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洛洪余光瞥见那玄色身影，脸色微变，先前挺直的脊背瞬间弯下，忙趋步上前躬身：“臣参见战王！”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丝拘谨。
“哼！”君凌烨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嗤，目光都未在洛洪身上多停半秒，径直从他身边阔步走过，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意。
皇帝指尖顿住敲击龙椅的动作，眉头微拧，看向刚进来的君凌烨，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凌烨，洛大人方才所奏之事，你可知道？是否属实？”
“皇兄，这话说得可不对。”君凌烨语气坚定，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本王当时恰好在场，事情的起因是苏府的人先去颜儿住处闹事，洛大人这话，怕是没说全吧？”
“战王，话不能这么说！”洛洪语气急促，不肯退让半分，“今日在场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就算苏府先起了冲突，苏妙颜也不该下此狠手，这般残忍，分明是心性歹毒啊！”
君凌烨闻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洛大人身居高位，连这点保命的道理都不懂？”
洛洪脸色涨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他们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苏府之人就算有错，也绝非‘敌人’，战王这般说辞，未免太过牵强！”
“一家人？”君凌烨的声音骤然沉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颜儿小小年纪就被下毒，被恶毒继母害得失了心智，痴傻那些年在苏府受尽冷眼欺辱！当初他们铁了心与颜儿断绝关系时，怎么不提是一家人？如今没了去处，就想抢颜儿的宅院，这一切根本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洛洪眉头拧成一团，声音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坚持：“战王休要再辩！他们纵有千错万错，终究是苏妙颜的长辈！哪有子女反过来向长辈报仇的道理？这分明是既残忍又不孝，绝不能姑息！”
君凌烨眼神骤然凝寒，周身冷意瞬间翻涌，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戾气的冷冽弧度：“洛大人，你平日在朝堂上参奏百官，本王懒得管。但颜儿是本王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你最好识趣些少管闲事，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你知道，多嘴的下场！”
洛洪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慌忙抬眼看向皇帝，带着哭腔喊道：“皇上！战王他当着您的面就敢威胁老臣，全然不顾朝堂规矩，请皇上为老臣主持公道啊！”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皇帝轻咳一声缓和气氛，没好气地瞪了君凌烨一眼，示意他收敛锋芒。洛洪毕竟是两朝老臣，一辈子刚硬惯了，若是今日这事处理得让他觉得不公，以他的脾气，怕是真能在御书房里豁出去，闹到血溅的地步。
皇帝放缓了语气，对着跪地的洛洪温声道：“洛大人请起，地上凉，有话起来慢慢说，不必如此。”
洛洪撑着朝笏慢慢起身，腿脚还在发颤，眼底满是不甘与愤懑，可想起方才君凌烨的狠厉和皇帝的态度，终究是不敢再像先前那般直言争辩，只能憋在心里暗自气闷。
皇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顿，声音沉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凌烨，不得无礼！立刻向洛大人道歉！”
洛洪一听，慌忙摆着手，声音都比之前高了些，带着明显的推辞之意：“皇上，万万不可！老臣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哪敢让战王向老臣道歉，这可折煞老臣了！”
君凌烨撇了撇嘴，显然没把洛洪的推辞放在眼里，心里暗自盘算：这老家伙不过是仗着两朝老臣的身份倚老卖老，今日看在皇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日后定要找个机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皇帝脸上露出笑意，语气里添了丝调侃，试图化解僵局：“洛大人，你也清楚，凌烨自小受朕与太后偏爱，性子难免骄纵任性了些，他年纪轻不懂事，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臣不敢！”洛洪身子微微一弓，连忙低下头，语气带着几分恭敬，不敢再显露半分之前的愤懑。
皇帝轻轻颔首，语气放缓了几分：“好了，洛大人，你先出宫歇息吧，朕让小欢子送你回去。至于苏府这事，朕自有决断，你不必挂心。”
“遵旨！”洛洪躬身行了个规整的君臣礼，而后双手捧着朝笏，缓缓后退几步，直至退出御书房大门，才转身离开。
御书房里没了旁人，皇帝目光沉沉地落在君凌烨身上，语气里掺了几分打趣的戏谑：“方才为了苏妙颜，连两朝老臣都敢怼，凌烨，你就这么喜欢那苏妙颜？”
君凌烨唇角轻扬，语气里满是温柔，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皇兄，这世上女子再多，也没有第二个苏妙颜。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我心绪起伏，她的好，旁人比不了，于我而言，她就是最特别的存在。”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失笑：“得得得，朕真是自讨没趣，就不该多问这一嘴。瞧你这副魂都被勾走的没出息样子，罢了罢了，赶紧滚吧！朕可没你这般清闲，案上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等着批呢。”
君凌烨唇角轻扬，对着皇帝微微抱拳，语气带着几分笑意：“那臣弟先行告退，不打扰皇兄处理政务了。”说罢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却不失轻快的步伐，大步走出了御书房。
脚刚跨出御书房门槛，不远处的宫道上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君凌烨侧目，只见太子君淮义一身常服，步履匆忙地朝御书房方向走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急切。
“小皇叔。”君淮义刚拐过宫道，就见君凌烨站在门口，立刻停住匆匆的脚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对长辈的敬重。
君凌烨见他行礼，神色未变，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这声称呼，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君淮义往前凑了凑，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喜悦：“小皇叔，如今您总算寻到能放在心尖上的人，侄儿真心为您高兴，恭喜小皇叔觅得意中人！”
君凌烨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似能看穿人心，语气平静无波：“太子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然哪有这闲心，特意来跟本王说这些。”
君淮义长舒一口气，眉间的倦色愈发明显，语气带着几分烦闷：“小皇叔果然心思通透。近来周伊然总往东宫跑，说话做事没个分寸，让我很是困扰。可她是皇姑姑的女儿，论辈分还是我的表妹，我若是当众斥责，不仅失了太子气度，还会让皇姑姑难堪，实在没法子。”
君凌烨眼眸微眯，眼底掠过一抹了然，随即对着君淮义勾了勾手。君淮义连忙上前，就见君凌烨微微侧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话语简短却带着明确的指向。
君淮义越听眼睛越亮，眉宇间的愁云一扫而空，脸上露出真切的欣喜。待君凌烨话音落，他立刻躬身行大礼，语气恭敬又感激：“侄儿受教了！小皇叔这几句话点醒了我，实在多谢小皇叔指点迷津！”
君凌烨唇角轻轻一勾，眼底掠过丝笑意，抬手随意摆了摆，示意他起身。而后不再多言，迈开长腿大步离去，衣袍在风里轻轻翻飞，每一步都透着浑然天成的潇洒，不见半分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