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在朝堂之上直面张德海的暗箭，虽暂时护住了灵生与明心返回边关的可能，但那番关于“煞气”的阴险言论，却如同毒藤般在一些保守官员心中扎下了根。加之张德海一党暗中推波助澜，一时间，关于边将权重、年少气盛不宜久留京师的议论悄然滋生，甚至连北庭军此番立功受赏，也被某些人曲解为“赏过于功，恐非国家之福”。
朝堂之上，暗流已成漩涡。
风阁内史的人选之争，日趋白热化。张德海力推的卢承庆，得到了众多门阀旧臣和因其资历而附和的官员支持。而以郑远、苏婉儿为首的清流，则联合兵部等务实派，力主应由更富锐气、通晓军务的兵部尚书出任。双方在朝会、乃至私下场合争执不下，互不相让，使得许多政务的决策陷入停滞。
就在这僵持时刻，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成了打破平衡的导火索。
一名御史台的低阶监察御史，在张德海的授意下，上书弹劾灵生部下一位刚被提拔的校尉，在之前清剿蛮族时“杀降”！奏折写得极具煽动性，称其“有伤天和，戾气过重”，并隐晦地将此事与之前张德海所谓的“煞气”联系起来。
这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标直指灵生、明心，乃至他们背后的陆昭！
消息传出，灵生与明心怒不可遏，明心当即就要上殿辩驳，却被灵生死死拦住。“这是陷阱！他们正盼着我们冲动！”灵生眼中血丝隐现，他深知朝堂之险恶，远胜沙场明刀明枪。
然而，不等陆昭或清流一党做出反应，张德海便以“安抚朝议、查明真相”为由，建议监国太子下旨，暂缓灵生、明心返边之期，留京“配合调查”！
旨意一下，一片哗然！这等同于变相软禁了两位刚刚立下大功的边将！
张德海的霹雳手段，远不止于此。
他利用掌控内侍省和部分禁卫的权力，开始对朝中官员进行更露骨的打压与拉拢。
· 威逼：一位户部郎中因在度支问题上未按张德海心意行事，其子翌日便因“涉嫌与河北商贾有染”被京城巡防营带走。虽查无实据，但一番折腾，足以让人胆寒。
· 利诱：张德海的心腹宦官，深夜拜访一位犹豫不决的吏部侍郎，直接许诺，若在卢承庆之事上出力，事成之后，便可入主风阁为侍郎！
· 构陷：他甚至将黑手伸向了陆昭的根基——钦天监。一名钦天监博士被诬告“借观测天象之机，散布妖言，诅咒君王”，直接被打入内卫狱！这无疑是杀鸡儆猴，警告所有与陆昭亲近之人。
宫内，更是密不透风。
武皇帝静养的宫殿被张德海的人严密把守，除了其心腹太医和宦官，连一些品级较高的妃嫔都难以轻易觐见。所有呈送给皇帝的奏章，皆需经司礼监过滤。张德海俨然成了隔绝内外的“隐形皇帝”。
面对如此猖獗的弄权，陆昭心知，常规的朝争已难以奏效。张德海占据内廷优势，掌控信息渠道，又善于利用规则和舆论，其势已成。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是夜，陆昭于钦天监观星台，屏退左右，沐浴焚香。他要知道，这漫天星斗之下，大唐的国运究竟指向何方，而那张德海，他的气数又当何时而尽！他更要找出，那隐藏在“星陨谷”线索背后的、可能与张德海勾结的邪影！
他取出师门传承的古老星盘，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引，周身道力与漫天星辰之力缓缓沟通……这一次，他不仅要窥探天机，更要借助星力，施展一门极其凶险的秘术——“星溯源流”，逆向追查那阻碍内卫调查“星陨谷”的幕后黑手！
然而，就在陆昭施法，心神与星辰相连，最为脆弱之际——
观星台四周，阴影之中，数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浮现！他们身着夜行衣，动作无声无息，手中兵刃闪烁着淬毒的幽光，竟是直扑正在施法、无法分心的陆昭而来！
张德海！他竟然胆大妄为至此，直接对身为国师的陆昭，发动了刺杀！
与此同时，灵生与明心在京中的临时府邸外，也出现了许多不明身份的监视者，气氛瞬间紧张到极致！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张德海的獠牙，已彻底露出！
观星台上，夜风骤急，吹得陆昭衣袂猎猎作响。他心神已沉入浩瀚星海，指尖精血在古老星盘上蜿蜒流淌，勾连起一道道微不可见却蕴含天地至理的灵光。周身道力如开闸洪流，奔涌而出，沟通着冥冥中的星辰之力。“星溯源流”秘术已然发动，他的神识正逆着那阻碍内卫调查的无形屏障，艰难地向上追溯，试图揪出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就在这时，杀机骤临！
五道黑影，如同撕裂夜空的毒蝠，从观星台四周的阴影中暴起！他们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江湖刺客。两人直扑陆昭后心与脖颈，招式狠辣，力求一击毙命；另外三人则分据三角，手中淬毒暗器如蝗雨般罩向陆昭周身大穴，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此刻的陆昭，心神大半沉浸在秘术之中，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周身道力也正用于维持星盘运转，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眼看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利刃就要及体——
千钧一发之际！
陆昭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眼中并非慌乱，而是一片冰冷的星河倒影！他并未强行中断秘术，那会导致严重反噬，而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危机预判，左手依旧稳如磐石般按在星盘之上，维持着溯源之力，右手却快如幻影般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
“嗡——！”
一道薄如蝉翼、却凝练无比的金色光幕瞬间出现在他身前，堪堪挡住那漫天淬毒暗器！暗器撞击在光幕上，发出密集的“叮叮”声，竟无法穿透分毫！
然而，那两名近身刺客的利刃也已到了！光幕剧烈波动，显然无法完全抵挡这凝聚了全身功力的一击！
陆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强行分心二用，对他负担极大。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就在利刃即将破开光幕的瞬间，他按在星盘上的左手猛地一颤，引导着一股刚刚接引下来的、狂暴的星辰之力，不再用于溯源，而是猛地向外一吐！
“轰！”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巨力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那两名近身刺客如遭重锤击胸，惨叫一声，口中喷出混杂内脏碎块的鲜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观星台的栏杆上，眼看是不活了。
另外三名释放暗器的刺客见状大惊，还欲再攻，却见陆昭目光冷冷扫来，那眼中蕴含的杀意与星辰之威，让他们心神俱震，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片刻的停滞，钦天监内留守的几名弟子已被惊动，呼喝着冲上观星台。那三名刺客见事不可为，毫不恋战，唿哨一声，便欲遁走。
“留下！”陆昭强提一口真气，屈指一弹，三点微弱的星火疾射而出，精准地没入三名刺客的后心。三人身形一僵，虽未立刻倒下，但动作已显迟滞，被冲上来的钦天监弟子缠住。
陆昭不再理会这边的战局，他知道这只是开胃小菜。他重新闭上双眼，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与受损的经脉，再次将心神沉入星盘。刚才的爆发打断了溯源过程，但他也并非全无收获——在那股星辰之力爆开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与那阻碍之力同源，却更加阴冷、更加污秽的气息，其源头，直指——司礼监！张德海！
而且，通过这短暂的溯源，他隐隐感觉到，那“星陨谷”的线索，似乎并非完全被阻断，而是被一种更高明的手法“扭曲”和“误导”了，而这手法，同样带着张德海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果然是你……好一个司礼监掌印！”陆昭心中冰冷，杀意凛然。张德海不仅权欲熏心，竟真与那西域邪教有所勾连！其所图恐怕远不止权倾朝野那么简单！
同时，灵生与明心所在的府邸。
府外看似平静，但那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感觉，让久经沙场的兄弟二人如芒在背。府内留下的亲兵也都绷紧了神经，手不离刀。
“大哥，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那张阉狗分明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明心焦躁地在厅内踱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年轻气盛，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灵生坐在案前，面色沉静，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缓缓划动着京城与北庭的粗略地图。“硬闯是下策，正中对方下怀，坐实我们‘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罪名。”他声音低沉，“张德海敢如此肆无忌惮，一是掌控了宫禁，隔绝了陛下；二是利用了朝中部分官员对我们的忌惮和那套‘煞气’谬论。”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我们现在要做的，一是自保，绝不能给对方任何动武的借口；二是……等。”
“等？”明心不解。
“等一个变局。”灵生目光深邃，“师父绝不会坐视不管。朝中郑远大人、苏侍郎他们也绝不会任由阉党一手遮天。而且……北庭那边，得知我们被扣，绝不会毫无动静。”他相信他在北庭经营的人脉和威望。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而入，低声道：“将军，府外有内卫的人递来消息。”
灵生与明心对视一眼，心中一动。内卫如今虽受张德海掣肘，但寒梅统领毕竟是陛下心腹。
亲兵递上一枚蜡丸。灵生捏碎，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静待，勿动。梅。”
是寒梅的亲笔！她果然还在暗中活动！
这张纸条如同一颗定心丸，让兄弟二人稍稍安定。至少，他们并非完全孤立无援。
…
皇宫深处，武皇帝静养的寝殿。
张德海亲自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走到龙榻前。“陛下，该用药了。”他声音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圣驾。
龙榻上的武皇帝，面色依旧苍白，闭目不语，似乎仍在沉睡。
张德海小心翼翼地试了试药温，正要亲手喂服，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却上前一步，躬身道：“张公公，陛下今日脉象稍有起色，此药性猛，是否容老臣再调整一下方子？”
张德海眼皮都没抬，淡淡道：“李太医，陛下的龙体要紧，这药是咱家费尽心思寻来的古方，最是对症。您老……还是去偏殿歇着吧。”话音未落，两名身材魁梧的小太监便上前，“客客气气”地将那位李太医“请”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张德海和他的心腹。
张德海看着榻上似乎毫无知觉的武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与冰冷。他舀起一勺药，慢慢递到武皇帝唇边，心中暗道：“武曌啊武曌，你英雄一世，如今也不过是咱家掌中之物。待卢承庆那老朽上了台，朝堂尽在掌握，边将也被按住，这大唐天下，就该换个姓了……至于陆昭，哼，今夜之后，世上便再无国师！”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权倾天下、甚至更进一步的美好未来。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低头喂药的瞬间，武皇帝那掩在锦被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一丝微弱的金芒一闪而逝。
…
钦天监观星台上，战斗已经结束。三名刺客两人被擒，一人服毒自尽。被擒的两人也咬紧了牙关，显然受过严酷训练。
陆昭强行压制住伤势和秘术反噬带来的眩晕感，对赶来的弟子吩咐：“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知道，从这两人口中恐怕撬不出什么，但这两人本身就是张德海行凶的铁证！
他抬头望向司礼监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张德海已经撕破了脸，动了杀机，那么，他也不再有任何顾忌。
“传讯给寒梅统领，”陆昭对身边最信任的弟子低声道，“告诉她，猎物已动，可以开始收网了。另外，让我们在吏部、户部的人，准备好……是时候，让这位张公公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了。”
他之前并非毫无准备，只是碍于对方掌控宫禁、隔绝圣听，投鼠忌器。如今对方既然敢直接刺杀，那便是你死我活之局！他要在朝堂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扳倒这棵毒树！而突破口，就在那些被张德海威逼利诱的官员身上，就在那被扭曲的“星陨谷”线索之中！
今夜，观星台的血，不会白流。这长安的暗夜，注定要被一道惊雷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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