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太医院右院判周安和的府邸书房内,却是一片死寂。周安和独自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面前书案上摆着那块他视若性命的龙纹玉璧。玉璧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螭龙纹路栩栩如生,此刻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他记得白天那个“意外”撞到他的小贩,记得那人扶住他时,低如耳语却字字诛心的话:“周大人,这玉璧乃前朝逆党信物,‘隆昌号’三年前从盗墓贼手中所得,经刘瑾之手送入您府中。世子爷问您,是想戴着它下诏狱,还是用它换一条生路?”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一直以为这玉璧来历干净,是他权势和眼光的象征,却不想竟是催命符!刘瑾……那个笑面虎!他竟如此坑害自己!而萧世子……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管家周福在门外低声道:“老爷,晚膳备好了。”
周安和一个激灵,猛地将玉璧扫入抽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不用了!我……我有些不舒服,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投靠萧世子?那是与虎谋皮!可若不投靠……通敌、勾结前朝余孽、收受贼赃,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株连九族!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周安和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站起,压低声音厉喝:“谁?!”
“周大人,世子爷让小的来问,您考虑得如何了?”窗外,是白天那个低沉的声音。
周安和心脏狂跳,他冲到窗边,却不敢开窗,只隔着窗纸颤声问道:“我……我如何信你?若我按你们说的做,你们又如何保证我的安全,保我全家无恙?”
窗外沉默片刻,道:“世子爷言,大人若能戴罪立功,过往不究。至于信与不信,”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大人此刻,还有别的选择吗?刘瑾的下场,您看到了。”
刘瑾暴毙!周安和如遭雷击,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对方连刘瑾都能轻易除掉,捏死他周安和,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找出刘瑾所有经手、却未记录在太医院明档上的方剂和药材记录,尤其是与长乐宫、与‘特殊香料’、‘安神药物’相关的。明日午时,城隍庙香炉下。”
窗外再无声息,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周安和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挣扎着爬起来。他看着那个紧闭的抽屉,眼中最后一点挣扎化为绝望的狠厉。刘瑾,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与此同时,辅国公府,书房。
“爷,周安和那边,鱼儿咬钩了。”暗卫低声禀报。
萧逐渊正与妻子时若对弈,闻言,指尖的白子稳稳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嗯。内务府那边呢?可有进展?”
时若执黑子,并未抬头,目光依旧流连在棋局上,仿佛随口问道:“可是查到了那批‘西域香料’的异常?”
暗卫恭敬回道:“回夫人,正是。内务府记录显示,长乐宫近半年来,每月初十都会固定采买一批名为‘龙涎香’的西域香料,数量远超常例,且指定由‘隆昌号’独家供应。负责此事的,是内务府采办司的一个管事太监,名叫王德贵。”
萧逐渊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王德贵?此人底细如何?”
“查清了。王德贵好赌,在外欠下巨额赌债,但三个月前,这笔债却被一个神秘人一次性还清。此外,他还在南城偷偷置办了一处三进宅院,养了一房外室。”
“赌债,宅院……”时若终于抬起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一个内务府管事,光靠俸禄,可支撑不起如此开销。这香料的差价,怕是惊人。”
萧逐渊放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盯紧这个王德贵,查清他与长乐宫内何人交接,那批香料最终送到了谁的手上。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暗卫领命,悄声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棋子偶尔落盘的轻响。烛光摇曳,映照着夫妻二人沉静的侧脸。
“周安和是颗好棋,但也是柄双刃剑。”时若落下一子,声音平和,“他贪生怕死,易被掌控,但也容易反复。需得防着他临阵倒戈,或者……给出假消息。”
萧逐渊凝视着棋局,嘴角微扬,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无妨。真真假假,我们自有判断。他若聪明,就知道唯有紧紧抱住我们这条大腿,他才有一线生机。况且,”他抬眼看向时若,目光深邃,“不是还有夫人你吗?任何方剂药材,是真是假,有何效用,岂能逃过你的法眼?”
时若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带着绝对的自信:“这倒是。只要他敢拿来,我便能辨出真假,甚至……反推出其后的隐秘。”
正在此时,书房外传来青鸾略显急促的声音:“小姐,姑爷,百草阁赵掌柜紧急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赵良此时前来,必有要事。
“快请。”
赵良快步走入书房,甚至来不及擦去额角的细汗,便压低声音道:“世子,夫人,方才济世堂来了一个奇怪的病人。是个年轻女子,戴着帷帽,声称心悸不安,求诊。我按惯例为她诊脉,却发现……发现她脉象浮滑中带着一丝滞涩,似是长期接触某种迷幻药物所致!更奇怪的是,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极其淡雅,却从未闻过的异香!”
“异香?”时若神色一凛,“可与那‘西域香料’有关?”
赵良摇头,面色凝重:“不像。那龙涎香记载中是浓郁沉郁之气,而此女身上的香气,清冷幽远,倒像是……像是某种特制的药香。我借故开了安神方,让她明日来取药,她并未拒绝。”
萧逐渊眼神锐利起来:“可看清样貌?有何特征?”
“帷帽遮面,看不清全貌,但起身时,我看到她右手腕内侧,有一小块形似蝴蝶的浅红色胎记。”赵良仔细回忆道。
“蝴蝶胎记……”萧逐渊沉吟片刻,对时若道,“立刻让府中擅长绘影图形的人过来,根据赵掌柜的描述,将女子的身形、衣着、尤其是那胎记画下来。严锋!”
严锋应声而入。
“拿着画像,动用所有暗线,查!我要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以及她身上的异香,到底从何而来!”萧逐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济世堂,绝非偶然。”
时若补充道:“赵伯,明日她来取药时,想办法多留她片刻,我会在暗处观察。另外,她接触过的座椅、脉枕,都仔细检查,看能否找到那香味的来源。”
“老奴明白。”
赵良和严锋领命而去。书房内,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萧逐渊走到时若身边,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看来,对方也坐不住了。这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时若回握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目光沉静而坚定:“水浑才好摸鱼。他们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周安和、王德贵、还有这个神秘女子……我倒要看看,这些蛛丝马迹,最终会织成怎样一张网。”
夜色渐深,辅国公府如同一头苏醒的雄狮,悄无声息地张开了它的利爪,等待着猎物自己送入网中。而皇城深处,那重重宫阙阴影下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