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后方野战医院,位于雪山环抱中的一个相对安全的谷地。帐篷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气氛凝重而压抑,医护人员步履匆匆,伤员的呻吟和偶尔因剧痛产生的闷哼,揭示着之前那场战斗的残酷。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色棉衣、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与悲恸痕迹的老妇人,在部队一位领导和两名女兵干事的陪同下,脚步蹒跚地走进了其中一个住满伤员的帐篷。她是孙宇的母亲。她没有像其他探视家属那样急切地寻找自己孩子的身影,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唯一的儿子,那个笑起来有点腼腆、在家信里总说“一切都好”的孙宇,再也无法回应她的呼唤了。她此来,是为了完成儿子最后的“任务”,也为了解开自己心中那个沉甸甸的结。
领导陪同孙母走进帐篷,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沉睡或醒着的年轻面孔,最终落在了靠里一张行军床上——那里躺着的是手臂骨折、脸色苍白的吴锋,孙宇生前最亲密的战友之一。领导喉咙哽咽,一时不知该如何向这位刚刚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介绍情况。
帐篷里的伤员们也注意到了这位气质特殊、神情哀戚的老人,纷纷投来安静而复杂的目光。
孙母的目光,缓缓地、逐一地扫过帐篷里每一个受伤的战士——有的缠着厚厚的绷带,有的肢体残缺,每一道伤痕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的嘴唇哆嗦着,双手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最后,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落在了那位领导脸上。她用带着浓重乡音、却异常清晰的语调,颤声问出了那个日夜煎熬着她的问题:
“首长……我儿子……孙宇……他……他走的时候……勇不勇敢?”
刹那间,整个帐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无论是领导、医护人员,还是躺着的伤员,都感觉心脏被狠狠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直冲鼻腔和眼眶。
躺在床上的吴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带着哭腔:“阿姨……孙宇他……他……”
那位领导猛地深吸一口气,身体瞬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以一个最标准、最庄重的军姿立正。他的眼圈瞬间红了,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敬意和痛惜,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勇!”
“您儿子,孙宇!和所有为了守卫这片雪山而牺牲的英烈一样——”
“勇!冠!三!军!!”
“勇冠三军……”孙母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仿佛重于泰山的字眼,浑浊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无声地汹涌而下。但她没有嚎啕,反而用那双粗糙的、曾经无数次抚摸过儿子脸庞的手,用力捂住了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巨大悲鸣。她不需要再问儿子是否痛苦,是否想念家,她只想知道,她的儿子,没有给她丢脸,没有给国家丢脸!
那一刻,帐篷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哽咽声。这哭声里,有对战友牺牲的无限悲痛,有对这位伟大母亲的深深敬意,更有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无比崇高而炽热的家国情怀在剧烈地激荡、升华。
吴锋泪流满面,他看着孙母,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的身影,也仿佛看到了孙宇最后那决绝而坚定的眼神。一种无形的、名为“责任”与“传承”的力量,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孙母离开时,没有带走任何遗物,只带走了那句“勇冠三军”的评价,和一颗虽然破碎却充满骄傲的母亲的心。她离去的背影,在雪山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瘦小,却又如此高大。
吴锋伤愈后,因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被授予了一等功。他和周锐等一批在“天穹”哨所防御战中表现突出的骨干,作为战斗英模,暂时调离了最前沿的哨所,奉命前往后方基地进行休整、补充,并准备接受新的使命。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高原,乘坐运输机飞往内陆的途中,透过狭小的舷窗,吴锋看到下方广袤的国土上,一条条铁路干线和平行的高速公路上,正有无数的军列、重型卡车车队,如同苏醒的钢铁洪流,绵延不绝!它们装载着覆盖着伪装网的、但轮廓分明是崭新主战坦克、自行火炮、远程火箭炮以及各种型号的导弹发射车,正浩浩荡荡、井然有序地向着西部、向着高原的方向,全力驰骋!
那不是简单的轮换,那是……国家意志和强大工业实力的展现!是对于任何挑衅必将予以坚决回应的、无声而磅礴的宣言!
吴锋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那枚沉甸甸、冰凉的一等功奖章,另一只手则伸进口袋,紧紧握住了那半块属于孙宇的、冰冷的水壶碎片。
他的目光变得如同喀斯塔纳的岩石般坚毅。
他知道,战友的热血绝不会白流。
雪域的利剑,既然已经出鞘,就必将以更锋利、更无可阻挡的寒光,斩向所有觊觎之敌!
他和他的战友们,很快将会带着更强的力量和无悔的誓言,回到这片需要用生命与忠诚共同守护的圣洁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