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是在一种久违的松弛感中醒来的。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甚至没有在陌生的环境中常有的片刻迷茫。
他像是被浸泡在温润的泉水中睡足了整个夜晚,每一个关节都舒展开来,连日的疲惫被洗涤一空。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包裹着他的柔软身体,和让他安心的气息。
清欢还在睡着,手臂依旧松松地环着他。
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一种莫名的、充盈的暖流在他胸腔里荡漾。
下意识的,他微微仰起头,在那近在咫尺的柔软唇瓣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唇上传来温软触感的瞬间,岁安自己也愣住了。
他……做了什么?
这不是在被要求下的妥协,不是在愧疚驱使下的安抚。
这是一个主动的、发自本能的亲吻。
就在这时,清欢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初,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带着初醒的慵懒。
但很快,那双杏眼里迅速弥漫开难以置信的震惊。
随即,一层娇艳的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脸颊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
害羞,是显而易见的。
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躲开他凝视的目光。
但岁安看得分明,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羞怯之下,更汹涌的,是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与情迷。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波光潋滟,双手紧紧地锁住他,带着一种被巨大幸福感击中的眩晕感。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张开,却只发出了一声带着颤音的呼气。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暧昧。
岁安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迷恋与幸福,心中五味杂陈。
有片刻的悸动,有男人本能被满足的虚荣,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隐隐的不安。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个无意识的举动,可能比以往任何一次被迫的承诺,都更深刻地“绑定”了他。
“……该起了。”
最终,是岁安率先移开了视线,声音带着不自然的平静。
他动作有些匆忙地坐起身,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氛围。
清欢没有阻拦,她依旧躺在那里,望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脸上的红晕未退,嘴角却无法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致甜蜜的弧度。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似乎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嘴唇。
眼中的情迷渐渐沉淀为一种势在必得的暗光。
他主动吻了她。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她期盼了太久太久的信号。
这意味着,她的策略是正确的。
她的岁安,吃软不吃硬……
岁安下床穿衣,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的目光。
去工地的路上,岁安一路沉默。
他不像昨日那般,对周遭充满好奇的兴奋,反而有些心神不宁。
刚才的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带来一丝隐秘的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踩入未知领域的惶惑。
他主动打破了某种界限,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毫无头绪。
清欢依旧送他到工地外围。
与昨日不同,她今天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将温热的食盒递给他,柔声说了句“晌午记得吃”,便转身离开了。
她甚至背影都透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愉悦。
这反常的“干脆”,反而让岁安心里更加没底。
一整个上午,岁安都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雕刻时,刻刀几次险些滑脱,李大师皱着眉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只是沉声提醒:
“心要静,手才稳。”
岁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石料上。
只有沉浸在雕刻的世界里,他才能暂时忘却那些纷乱的心绪。
晌午时分,他刚拿起清欢准备的食盒,昨日那个热情的蓝布衫年轻工匠又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拍他肩膀:
“岁安兄弟,弟媳今天又给你送什么好吃的了?可真让人羡慕啊!”
岁安尴尬地笑笑,含糊过去。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他走出工地,远远便看见清欢等在那里。
她今天换了一件保守的白衣裙,头发也仔细梳理过,在夕阳余晖中,竟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清丽。
她看到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没有询问他一天的工作,没有打量他身边是否有旁人,她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将一个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塞进他手里。
“回去路上吃,”
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新做的桂花糖糕,放了你喜欢的蜂蜜。”
她的态度自然亲昵,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
岁安低头看着手中的糖糕,香甜的气味钻入鼻腔。
他勉强的笑了笑,吃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清欢的话比往日多了一些,轻声细语地说着她白天在附近集市看到的趣闻,说着她打算明天给他换什么菜式。
她的声音温柔,手臂挽着他的力道适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
岁安沉默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他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注意路人的目光。
当有人看向他们这对依偎在一起的“小夫妻”时,他会感到一丝不自在,甚至会下意识地想将手臂从她怀中抽离,尽管最终并没有动。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岁安一眼就看到了屋内的变化。
窗边那张破旧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清欢的绣架。
上面绷着一块素白的绸缎,一幅“松鹤延年图”已完成了大半。
仙鹤的羽毛根根分明,松针苍翠欲滴,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
技艺显然已非昔日寻常绣娘的水平。
旁边的一个竹篮里,还放着几块已经完工的绣帕,显然是接了外面的活计。
岁安怔怔地看着。
他这才想起,清欢的刺绣手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精进如斯。
她并非只是困守在这小屋里的藤蔓,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临时的家添砖加瓦,默默分担着他的压力。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半年前,镇上一个经营绣庄的老板娘,偶然看到了清欢的作品,亲自上山,提出要推荐她去江南绣坊学习深造。
食宿全包,还有不菲的工钱。
那是多么好的机会,足以让任何一个手艺人心动。
当时岁安也为她高兴,私下劝她:
“清欢,你的天赋不该埋没在山里,应该出去看看。”
他至今还记得她当时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