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投射出的残酷画面已然消散,但那冰冷机械的“完美成功”与“熔岩巨兽”的判定,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幸存的三人心头,挥之不去。炼丹房内,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凌烬背靠墙壁滑坐在地,将脸埋在掌中,指缝间露出的暗金色瞳孔剧烈地闪烁着,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真相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他原以为蛮山只是失散,或是遭遇了不测,却从未想过,这位并肩作战的伙伴,早已在更早的时候,就坠入了比死亡更加黑暗的深渊,承受着身体与灵魂被双重改造、意识被囚禁的非人折磨。那百分之十五的意识残留度,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蛮山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他平日里的憨直、沉默,或许正是他拼尽全力对抗那百分之八十五的奴役与扭曲所留下的、最后的自我印记!
铁手独眼低垂,呼吸粗重,仅存的右臂无力地搭在膝上,那断臂处的魔纹腐蚀似乎都因为这震撼的真相而变得更加刺痛。他回想起与蛮山无数次并肩作战的场景,回想起蛮山那总是冲在最前方、用宽阔背影为他们抵挡危险的姿态……原来那具身躯之下,隐藏着如此汹涌的痛苦与悲怆。
玄璃蜷缩在角落,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恐惧和一种深切的悲哀。她看着昏迷中的蛮山,那雄壮的身躯此刻在她眼中,不再象征着安全,而是一个布满了裂痕、随时可能引爆的悲剧容器。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众人的神经。凌烬脖颈处的“欢宴之印”依旧传来持续的灼痛,提醒着那迫在眉睫的个人危机,但与蛮山所承受的漫长痛苦相比,这三天的时间,竟显得有些……“短暂”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达到顶点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梦魇深处的呻吟,突然从蛮山蜷缩的角落传来。
凌烬和铁手猛地抬起头,玄璃也惊恐地捂住了嘴,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蛮山身上。
只见蛮山那庞大的身躯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抽搐起来,眉头紧紧锁死,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正陷入一场极其可怕的噩梦。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压抑的咕噜声,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抵抗着什么。
“蛮山?”铁手试探性地低声呼唤,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他深知被改造过的身体有多么不稳定,尤其是在精神受到巨大刺激之后。
凌烬也挣扎着站起,暗中调动起寂灭之力,胸口的“寂灭之心”金光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失控。他紧紧盯着蛮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同伴的担忧,也有对那未知“熔岩核心”和“精神奴役符文”的警惕。
蛮山的抽搐变得越来越剧烈,他粗壮的手臂开始无意识地挥舞,砸在身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皮肤的表面,原本古铜色的肤色下,开始隐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的光芒,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他皮下游走!
“嗬……嗬……”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突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眼眸,不再是众人熟悉的、带着一丝憨厚和执拗的清明!而是……一片赤红!如同两颗被烧红的炭球,充满了狂暴、痛苦、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毁灭欲望!
“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仿佛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发出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暴戾的嚎叫,猛地从蛮山喉咙深处炸响!这嚎叫声嘶力竭,震得整个摇摇欲坠的炼丹房簌簌发抖,碎石粉尘不断落下!
伴随着这声嚎叫,他皮肤下那暗红色的光芒骤然炽盛!一道道清晰可见的、如同熔岩河流般的炽热纹路,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下猛地凸显出来,疯狂地流动、蔓延!恐怖的高温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地面接触他身体的部分开始迅速发红、软化,甚至有了熔化的迹象!
“不好!他失控了!”铁手脸色剧变,强忍着伤势想要上前压制。
“别过来!!”凌烬低吼一声,阻止了铁手。他看得更清楚,蛮山眼中的赤红虽然狂暴,但在那狂暴的最深处,似乎还挣扎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蛮山本人”的清明与痛苦!这不是单纯的精神奴役符文被激活,更像是……那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记忆和情绪,在这一刻,因为水晶球记录的刺激,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某种一直维持着的脆弱平衡,即将彻底爆发!
“我……我想起来了……”蛮山双手死死抱住自己仿佛要炸开的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头皮,留下血痕,他庞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痛苦而蜷缩、颤抖,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些……白色的房间……冰冷的……仪器……呃啊——!!!”
他再次发出痛苦的嚎叫,周身的熔岩纹路光芒更盛,温度急剧攀升,甚至连他呼吸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的火星!
“他们……剖开……她的……肚子……”蛮山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赤红的瞳孔中倒映出无法磨灭的恐怖景象,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和绝望,“就在我……面前……她……她在哭……她说……救我……”
“他们拿走了……她的……本源……她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出来的!伴随着这声咆哮,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滔天恨意、无尽悲恸与毁灭欲望的狂暴气息,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轰——!!!”
插在他身旁地面上的那柄残破的熔岩巨斧,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无尽怒火与悲怆,猛地发出了嗡鸣!斧身上那些黯淡的符文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熔岩,爆发出冲天的炽热火焰!火焰并非单纯的红色,而是带着一种暗沉的血色,仿佛凝聚了无尽的冤屈与仇恨!
“复仇——!!!”
蛮山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虚空,仿佛要穿透这废墟,看到那些身着暗红防护袍的身影!他一把抓起那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巨斧,周身熔岩纹路如同活过来的火龙般咆哮、奔腾!那恐怖的力量波动,远超他之前任何一次战斗时所展现的强度!甚至隐隐达到了一个让凌烬和铁手都感到心悸的程度!
这是血脉被极端情绪彻底引动,与那被植入的“熔岩核心”产生了某种诡异共鸣后,所爆发出的……超越极限的力量!
但这力量,充满了毁灭与不稳定!蛮山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那百分之十五的清醒意识正在被无尽的仇恨吞噬,一旦彻底失控,他首先毁灭的,可能就是身边这些仅存的同伴,甚至是他自己!
“蛮山!冷静!!”凌烬急声大喝,试图用声音唤醒他残存的理智,同时周身寂灭之力鼓荡,银色星图若隐若现,准备强行出手制止!
铁手也强提一口灵气,独眼中满是焦急,仅存的右臂微微抬起,寻找着制伏的时机。
玄璃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然而,暴走状态下的蛮山,力量何其恐怖!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血色的瞳孔中只有毁灭的欲望,手中燃烧的巨斧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就要向着四周无差别地挥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碧绿色流光,如同早有准备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药叟残魂最后消散的那个角落——从那堆碎石的缝隙中,激射而出!速度之快,远超反应!
这碧绿流光并非攻击,而是在接触到蛮山脖颈皮肤的瞬间,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般,瞬间没入了他体内!
是药叟!是他在彻底魂飞魄散之前,预见到可能出现的变故,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呃?!”
蛮山那狂暴挥舞巨斧的动作猛地一僵!他周身的熔岩纹路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起来,那奔腾咆哮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无数无形的枷锁强行束缚、压制!他脸上极端痛苦与暴戾的表情凝固,赤红的瞳孔中,那丝微弱的清明似乎挣扎着放大了一丝。
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踉跄几步,最终“轰”的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手中的熔岩巨斧上的火焰也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般,迅速黯淡、收敛,但依旧散发着惊人的余热和不甘的嗡鸣。
他粗重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滴落在发红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皮肤下的熔岩纹路虽然不再那么刺眼,却依旧在缓缓流动,证明着那股狂暴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镇定了下来。
一道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药叟那特有嘶哑与凝重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遗言,回荡在蛮山,也回荡在凌烬和铁手的脑海中:
“蠢货……冷静!”
“你的血脉……正在被那核心和你的恨意……强行唤醒、融合……这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但现在爆发……你控制不住……只会炸死……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想报仇……就给老子……先活下来……学会……掌控这股力量……”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那最后一丝属于药叟的印记,也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蛮山跪在地上,低着头,巨大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粗重的喘息声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灵魂被撕裂后,血淋淋的记忆彻底复苏所带来的、无法承受的剧痛。
凌烬和铁手缓缓松了口气,但心情却更加沉重。药叟前辈,竟然在最后,还为他们考虑到了这一步……这份恩情,何其沉重!
看着跪地呜咽的蛮山,看着他皮肤下那依旧缓缓流动的熔岩纹路,凌烬知道,队伍中最大的变数,已经彻底浮出水面。
蛮山的觉醒,带来了复仇的火焰,也带来了失控的风险。
而他们,必须在这内忧外患、时间紧迫的绝境中,找到一条……能够承载所有痛苦与希望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