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官军的疲态
就在帮源洞内，天策府上下在方腊的带领下，如同上紧的发条，为生存和未来进行着高效、紧张的备战之时，洞外，那座曾经旌旗招展、杀气腾腾的官军大营，气氛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围困之初那股锐不可当、誓要踏平一切的锋芒，在时间的流逝和意想不到的坚韧抵抗面前，正被一种日益浓厚的疲惫、焦躁和压抑所取代。
童贯的雷霆之怒，斩杀败将的血腥手段，固然在短时间内震慑了全军，迫使将领士卒不敢懈怠。但恐惧并不能真正转化为持久的战斗力，尤其当战争陷入僵持，预期的速胜化为泡影，而付出的代价却与日俱增时，各种深层次的矛盾便开始浮出水面，侵蚀着这支庞大军队的肌体。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围城工事的进展缓慢。童贯下了死命令，要求各部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加固营寨，将帮源洞围得水泄不通。命令层层下达，到了最底层的执行层面，却变了味道。被强征来的民夫，在皮鞭的驱赶下，日夜不停地砍伐树木，搬运石料，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动作迟缓，效率低下。监督的官兵，起初还厉声呵斥，动辄打骂，但时间一长，自己也疲沓了。山林茂密，蚊虫肆虐，夏日的闷热和突如其来的暴雨，都让野外作业苦不堪言。更重要的是，一种消极的情绪在蔓延：费这么大力气打造这些笨重的家伙，真的有用吗？那帮源洞险峻异常，贼寇又狡诈凶悍，别到时候又是白白送死。
于是，工地上出现了磨洋工的现象。民夫们出工不出力，官兵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造的云梯，榫卯结合处略显松散；组装的冲车，轮轴转动起来吱呀作响。进度远远落后于童贯规定的时间表。负责督造的将领们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过于逼迫，生怕激起民变或士卒怨愤，只能将完工日期一拖再拖，用各种借口搪塞上方。
军营内的士气，更是日渐低落。不同于天策府困守孤洞、退无可退的决绝，官军士卒大多是被征调而来，思乡情切。长期驻扎在这荒山野岭，面对着一个久攻不下的“乌龟壳”，生活枯燥，条件艰苦。新鲜蔬菜肉类供应困难，终日多是陈米咸菜，不少士卒出现了嘴角溃烂、夜盲等症状。营区内卫生状况也开始恶化，随地便溺的现象增多，隐隐有疫病发生的风险。
最让人提心吊胆的，是不知道何时会从哪个角落射来的冷箭，或是夜间神出鬼没的骚扰。天策府的小股部队，尤其是方百花率领的精锐，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时发动偷袭，焚烧粮草，射杀哨兵，然后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这种“狼群战术”让官军草木皆兵，夜间巡逻队人数增加了一倍，但精神长期高度紧张，导致士卒疲惫不堪，怨声载道。他们宁愿真刀真枪打一仗，也不愿忍受这种无休止的折磨。
“这仗打得真他娘的憋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靠在营帐旁，一边懒洋洋地擦拭着手中的长矛，一边对同伴抱怨，“天天守在这山沟里，喂蚊子，吃猪食，还得提防着贼寇打黑枪。童枢相倒是坐在中军大帐里舒服，哪管咱们死活？”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同伴紧张地四下张望，“听说前两天右营有几个兄弟发牢骚，被督战队听见，直接抽了二十鞭子！”
“抽就抽吧！”老兵啐了一口唾沫，“总比哪天不明不白死在贼寇的冷箭下强！我看啊，这仗有得打咯！那方腊又不是泥捏的……”
这种言论，在底层士卒中私下流传，虽不敢明目张胆，却像瘟疫一样瓦解着军心。将领们也有所察觉，但除了加强弹压，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赏钱发了不少，但效果越来越差。毕竟，钱再好，也得有命花才行。
而矛盾的焦点，最终汇聚到了中军大帐，汇聚到了童贯和他的主要将领之间。
这一日，童贯再次召集众将议事。大帐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童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刚刚又接到了朝廷发来的催促进军的敕书，言辞间已透露出明显的不满。
“攻城器械，何时能够备齐？”童贯的声音冰冷，目光扫过负责此事的几名将领。
那几名将领面面相觑，一名资历较老的硬着头皮出列：“回枢相，山中湿气重，木材需阴干，否则易裂……加之……加之民夫多有病倒，故而……还需些时日。”
“时日时日！本枢要的是具体时日！”童贯猛地一拍案几，“五日！本枢再给你们五日！若五日后还不能发起总攻，军法从事！”
众将噤若寒蝉，心中却叫苦不迭。五日？除非日夜不停拿人命去填！
“枢相，”另一名负责前线围困的将领犹豫着开口，“贼寇据险而守，工事坚固，且火器犀利。若强攻，恐伤亡巨大……是否……是否可改用长期围困之策，待其粮尽自溃？”
“围困？”童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斥道，“朝廷敕书一道紧似一道，天下人都看着本枢！你让本枢在这里跟一伙草寇干耗着？等到何时？一年？两年？届时贼寇未平，本枢的项上人头怕是要先搬家了！”
他站起身，烦躁地踱步：“必须速战速决！不惜代价！尔等难道忘了王指挥使是怎么死的了吗？难道要我大军颜面尽丧于此地吗？！”
众将低头不语，心中却各有盘算。有人觉得童贯是被愤怒和朝廷的压力冲昏了头脑，急于求成；有人则暗自腹诽，若不是你童枢相轻敌冒进，何至于有今日之窘境？如今却要我等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填你的功劳簿？
裂痕，在最高指挥层悄然产生。部分将领开始倾向于保守策略，保存实力；而童贯则一心想要尽快拿下帮源洞，挽回颜面。这种战略上的分歧，导致命令执行起来更加拖沓和敷衍。
夕阳西下，官军大营笼罩在一片颓靡的气氛中。炊烟袅袅，却少了往日的生气。巡逻的士卒无精打采，工地上民夫机械地劳作着，将领们则各怀心事。与洞内那种同仇敌忾、紧张有序的氛围相比，官军大营仿佛一头疲惫而焦躁的困兽，虽然依旧庞大，却已显露出力不从心的疲态。
这种疲态，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由时间的煎熬、环境的艰苦、伤亡的阴影、希望的渺茫以及内部日益激化的矛盾共同作用的结果。它像一种缓慢发作的毒药，正在悄然侵蚀着童贯大军的战斗意志和整体实力。而这一切，都被潜伏在暗处的韩冲的侦察司，以及洞内那个冷静的对手——方腊，清晰地看在了眼里。机会，正在这日渐浓厚的疲态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