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凯不再看眼前这片象征着内心风暴的“废墟”一眼,那些被他亲手撕碎的纸张,那些被他推倒的典籍,都已完成它们的使命,成为了他新生的祭品。他缓缓站起身,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吧”声,一夜的僵硬随之舒展。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书房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外,天色未亮,老管家正带着几名战战兢兢的下人垂手等候。他们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脸上带着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看到郑凯出来,老管家连忙上前一步,带着下人们深深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家主好。”
郑凯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们,落在了遥远黑暗的天际。他看都没看管家一眼,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几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用一种平淡无波、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冷冷地吩咐道,那声音像冰珠子一样砸在地上:
“把这里打扫干净。”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整理了一下衣襟,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径直沿着长廊离去。他的背影在晨光的勾勒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决绝。
管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敢直起腰来。他擦了擦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书房内。只见满地狼藉,碎纸、断笔、倒翻的墨台,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他又回想起家主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那冰冷彻骨的命令,心中不禁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跟随家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状态的郑凯。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议事厅内,空旷得令人心慌。高耸的穹顶投下昏暗的光线,将那些象征着家族荣耀与威严的先祖牌位映照得影影绰绰,仿佛一双双沉默的眼睛在审视着厅中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檀香与权力交织的沉闷气息。郑凯独自一人,背着手,缓缓踱步。他的皮靴踩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刚刚从一场让他颜面尽失的家族会议中离开,郑志肃——那个他名义上的儿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老祖宗”的规矩将他驳斥得哑口无言。一想到那张年轻却沉稳得可怕的脸,郑凯的胸中便燃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这股怒火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最终化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仿佛一头被囚禁的猛兽在黑暗中发出了第一声咆哮。
“来人!”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议事厅的寂静,回荡在每一根梁柱之间。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如鬼魅般从议事厅角落那根最粗壮的盘龙柱后悄然滑出。他全身笼罩在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劲装之中,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主动现身,即便有人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出现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他本就是这议事厅里的一件陈设,一缕尘埃,一直都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家主的旨意。他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姿态谦卑到了极致,但那双微微抬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鹰隼般锐利而冷静的光芒。他就是影首领,郑凯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刀,是家族黑暗面中唯一的王,只听从郑凯一人的号令。他的现身,精准得如同计算过一般,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完美地诠释了“影”的含义——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郑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背对着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围住的、死气沉沉的天空。他此刻没有心情去扮演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家主,更没有耐心去说那些“你辛苦了”之类的场面话。他的愤怒已经烧掉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直接的杀意。
“那逆子的表现,你都看到了吧?”郑凯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当着全族的面,把我这个家主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呵,好一个郑志肃,好一个孝顺的儿子!”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指着议事厅外,仿佛在指向那群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威的“老不死”们。
“有那群老棺材瓤子护着他,动用家法?他们会搬出祖宗的规矩!明着打压?他们会说我心胸狭隘,容不下后辈之才!我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郑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走到影首领面前,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影子,声音压得更低,也变得更加危险,“所以,我问你,你看有什么方法……让他彻底消失。神不知,鬼不觉,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意外失踪,或者,死于非命。”
影首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郑凯口中那个嚣张的“逆子”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当郑凯的质问落下时,他依旧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但眼神中的锐利光芒却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果然不愧是被称为“家主肚里的蛔虫”的心腹,郑凯心中那股被“老不死”们束缚的无力感,以及对郑志肃必杀之心的决绝,他早已洞悉。他的想法,与家主此刻的杀意,在黑暗的轨道上完美地交汇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家主息怒。此事,属下早已有所筹谋。关于让郑志肃‘消失’,我这里确实备下了几条计策,可供家主定夺。”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与郑凯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对视了一瞬,然后缓缓说道:
“第一计,便是我们最常规,也最不易被追查的方法——下毒。在饮食、衣物,甚至是他日常接触的器物中下慢性奇毒,神不知鬼不觉地侵蚀他的根基,最终让他像一盏耗尽油的灯,自然熄灭。此法最为隐蔽,事后也最难找到源头。”
影首领顿了顿,似乎在给郑凯时间消化这个方案,随即话锋一转,冷静地分析道:
“此法虽好,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用毒,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我们的目标,是郑志肃。”
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于评价对手的凝重。
“家主请想,他并非是养尊处优的家族公子。这些年,他表面上是被派往边境历练,实则是在刀尖上、血海里讨生活。他经历过的刺杀、陷阱,恐怕比我们见过的还要多。这样的人,早已将警惕刻进了骨子里,对任何入口之物、接触之物,都有着近乎本能的防备。他的身边,也必定有他信得过的高手暗中护卫。常规的毒药,或许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察觉。所以,下毒这一计,成功率……恐怕不足三成,风险极高,一旦失败,反而会彻底打草惊蛇,让他更加防备,甚至可能反咬我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