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安神香料气味的黑暗。
我像是沉在温暖的水底，意识模糊，身体轻飘飘的，感受不到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仿佛只要一直这样沉下去，就能摆脱所有的纷争、阴谋和永无止境的追杀。
……不。
不能沉下去。
水令呈那张扭曲疯狂的脸，黑袍特使惨绿色的鬼火眼眸，还有那“圣临仪式”、“容器”、“钥匙”……这些碎片如同烧红的铁块，猛地烫了我一下，将我从那昏沉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我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牵扯着胸口和手臂的伤，疼得我瞬间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姑娘！你醒了？”一个略带焦急的中年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引我进来的琉璃阁管事。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处一间陈设雅致却并不奢华的静室。空气中弥漫的安神香料味道很熟悉，是我进来时闻到的那种。身上破烂污秽的外袍已经被换下，穿着的是一身干净的素白中衣，伤口似乎也被简单处理过，涂抹了清凉的药膏，那股阴寒的麻木感被遏制住了，但依旧沉重。
“我……睡了多久？”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冒火。
“不到一炷香。”管事连忙递过一杯温水，扶着我小心喂下，“阁老已经通过最高级别的渠道，将您带来的消息紧急传递出去了，目标是龙衍少主和神皇族那边。相信很快就会有回应。”
不到一炷香……还好，时间还不算太长。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我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消息送出去了，这是最重要的。
目标。 我此刻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迫切——恢复！ 哪怕只是恢复一点点行动力和自保的能力！
水令呈和那黑袍特使绝不会善罢甘休！璃都对他们而言就是龙潭虎穴，我躲在这里，就像躲在纸房子里，随时可能被一把火烧穿。我必须尽快离开，或者……拥有至少能支撑到援兵到来的力量。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调动体内残存的神力。灵台内，紫金龙魂石的光芒依旧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护住核心。那片紫色光湖更是死寂一片，之前强行催动和随后的压制，让它消耗巨大。属于陌玉本格的生机之力，也如同干涸的河床，只剩下几缕微弱的水流。
“姑娘，您伤势极重，神魂也有损耗，千万不可妄动神力！”管事看出我的意图，急忙劝阻，“阁老吩咐，让您务必在此静养，外面已经加派了人手警戒……”
静养？我哪里静得下来！
水令呈发现我逃脱，必定会发疯似的全城搜捕！这处据点，真的安全吗？龙衍景阳就算收到消息，赶过来也需要时间！这期间，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丹药……有没有快速恢复神力、稳定伤势的丹药？”我抓住管事的手臂，急切地问，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管事面露难色：“有是有，库房里备有一些‘回元丹’和‘凝神膏’，药性温和，正适合您现在的状况。但是姑娘，您经脉有损，贸然服用虎狼之药，只怕适得其反……”
“拿来！”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温和的药效太慢！我需要能立刻激发潜力的！哪怕有副作用也行！”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关系到生死，关系到能否将那个惊天阴谋彻底揭露！一点点丹药的反噬，比起落入水令呈或者蒙面人手中的下场，根本不算什么！
管事看着我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从静室角落一个隐蔽的柜子里，取出了两个玉瓶和一个玉盒。
“这是‘燃血丹’，能短时间内激发潜能，恢复部分神力，但药效过后会陷入虚弱，对根基有损……这是‘固脉散’，可暂时稳定经脉，配合使用能减轻部分反噬……还有这‘清心符’，贴在灵台，可护住心神不被药力冲垮……”他一一介绍着，语气沉重。
“够了！”我一把抓过那瓶标注着“燃血丹”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辛辣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丝毫犹豫，我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的丹药，仰头便吞了下去！
丹药入腹，如同吞下了一团火！
灼热的药力瞬间炸开，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冲向我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丹田！剧痛袭来，比我之前受的任何伤都要猛烈，仿佛身体内部被点燃了一般！
“呃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姑娘！”管事惊呼，连忙将固脉散递过来。
我颤抖着手，将那些药粉胡乱地拍在胸口和手臂的主要经脉处，一股清凉之意暂时压制了部分灼痛。同时，我将那张散发着微凉气息的“清心符”啪地贴在额头。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我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虽然狂暴、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正从那灼热的药力中被强行榨取出来，汇入我几乎枯竭的神力源泉！
有效！
我强忍着那刮骨剜心般的痛苦，引导着这股新生的、带着破坏性的力量，沿着残破的经脉艰难运转，试图将它们纳入掌控，修复一些最紧要的伤势。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燃血丹”的药效，就像一把双刃剑，在疯狂灼烧我经脉的同时，也确实带来了短暂而强大的力量。
那股灼热狂暴的能量洪流，在我拼尽全力的引导和“固脉散”、“清心符”的辅助下，终于被勉强驯服了一部分，如同决堤洪水被引入了干涸的河床，虽然依旧横冲直撞，损毁着沿途的“堤岸”，但终究是带来了“水”。
一丝丝微弱却真实的神力，重新在丹田内凝聚起来。虽然远不及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种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状态了。
手臂上那阴寒的麻木感，被这股灼热药力冲击，似乎也消散了一些，虽然依旧沉重，但五指已经能够勉强活动。胸口憋闷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呼吸虽然依旧带着血腥味，但不再那么撕心裂肺地疼。
我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浊气，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丝微弱的、带着淡金色光泽的神力在指尖萦绕。
机会。 这强行换取来的、短暂的力量，就是我眼下唯一的机会。
有了这点力量，我至少有了初步的自保能力，不再是完全的累赘。或许，可以尝试趁着夜色，在水令呈大规模搜捕的间隙，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或者，至少能支撑到援军到来？
我看向一旁忧心忡忡的管事，刚想开口询问外面现在的情况，以及琉璃阁是否有其他更隐蔽的备用据点——
就在这时！
异变骤生！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毫无征兆地从据点外围传来！
整个静室，不，是整个地面，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桌案上的茶杯叮当作响，差点翻倒！
怎么回事？！
我和管事脸色同时大变！
“敌袭？！”管事失声惊呼，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去查看。
然而，根本不需要他去查看了。
一个如同受伤野兽般疯狂、怨毒到极点的咆哮声，蕴含着磅礴的神力，如同滚滚雷音，瞬间传遍了小半个璃都，也清晰地穿透了静室的墙壁，狠狠砸进我的耳膜！
“陌！玉——！！”
是水令呈的声音！
他果然没死！而且，他找来了！
“我知道你躲在这里！滚出来！给本长老滚出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杀气，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强撑着从床榻上站起，踉跄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挑开一丝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夜色笼罩的璃都上空，距离这处据点不远的地方，一道身影悬浮在半空之中！
正是水令呈！
他此刻的模样，比在下面石室里时更加狼狈不堪！原本华贵的深蓝色长老服饰破碎了大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和灰黑色的爆炸烟尘，头发散乱，脸上甚至还有几道被能量划破的血痕，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他显然受了不轻的伤，气息有些紊乱，但御界境中期的恐怖威压，却如同实质的乌云，笼罩了这片街区！强大的神识如同疯狗般，一遍又一遍地、粗暴地扫过下方的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角落！
“不出来？好！好！好！”水令呈状若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残忍，“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本长老倒要看看，你能藏到几时！”
他猛地抬起双手，深蓝色的水系神力在他掌心疯狂汇聚，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湿润、沉重，仿佛有无数水汽被强行抽取过来！
“我就毁了这里！杀光所有人！看你还能不能当缩头乌龟！”
话音未落，一条庞大无比、由精纯水灵力构成的狰狞水龙卷，已然在他头顶成型！水龙咆哮，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去！”
水令呈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那巨大的水龙卷，如同天罚之鞭，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悍然轰向了……据点旁边，那一片密集的民居！
“不——！”我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
烟尘冲天，碎木砖石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伴随着无数惊恐绝望的尖叫和哭喊！
只是一击！三栋连在一起的、至少有数十户凡人居住的民居，就在我眼前，被那狂暴的水龙卷直接摧毁，化为了一片废墟！隐约还能看到残肢断臂和殷红的血迹，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这个疯子！他为了逼我出来，竟然真的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下手！
血腥味和烟尘味，顺着窗缝弥漫进来。
我死死抓住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身冰冷，却又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这是在用无辜者的性命，作为逼迫我的筹码！
机会…… 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残忍的逼迫，反而让我混乱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水令呈的目标是我。他如此疯狂，说明我掌握的秘密对他，对他背后的蒙面人，至关重要！他必须杀我灭口！
我不能连累这些无辜的人！更不能让他继续屠戮下去！
出去，是死路一条。
不出去，会有更多无辜者因我而死。
我……该怎么办？
窗外的惨状，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废墟，烟尘，隐约的血色，还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远处被惊动、此起彼伏的犬吠……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水令呈悬浮在半空，如同掌控生死的魔神，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特别是琉璃阁据点这片区域。他显然无法精准确定我的位置，否则早就直接杀进来了。但他用这种无差别、屠杀平民的方式，就是在进行最恶毒的逼迫！
“陌玉！你听到了吗？！这些人的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像个老鼠一样躲着！”水令呈疯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残忍的快意，“再不出来，我就把这条街，不，把这附近的街区，全部夷为平地！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又一道略小些的水龙卷在他手中凝聚，威胁意味十足。
静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管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姑娘……不能出去啊！他这是激将法！您一旦现身，必死无疑！阁老已经去调动人手，或许……或许能……”
他的话说到后面，自己都没了底气。调动人手？对付一个发了疯的御界境中期长老？还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这需要时间，而水令呈，显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体内那因为“燃血丹”而暂时充盈、却如同无根浮萍般躁动不安的神力，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几乎令人绝望的局势。
我面临着三重几乎无法逾越的阻碍：
第一重，实力的绝对碾压与自身的重伤。 水令呈是实打实的御界境中期，哪怕他受了伤，状态不稳，也绝非我现在这靠丹药强行提升、并且重伤在身的状态能够抗衡的。正面冲突，我撑不过三招。更何况，我对他那些诡异的水系神通了解有限，而他对我……似乎也并非一无所知。
第二重，环境的极端不利与人质的威胁。 这里是璃都，是水令族的老巢。就算我能侥幸从水令呈手下逃脱几步，也会立刻陷入无数水令族护卫和阵法的围剿之中。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用整条街、甚至更多无辜平民的性命作为要挟！我若一直不现身，他真的会继续屠杀！这种道德和良知的拷问，比直接的武力威胁更让人窒息。
第三重，援军的不确定性与时间的紧迫。 琉璃阁的援军，龙衍景阳的救援，什么时候能到？能不能突破水令族的封锁抵达这里？都是未知数。而水令呈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他下一次攻击，可能就在下一秒！我没有时间等待！
出去，是死。
不出去，生不如死，且累及无辜。
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冷汗，沿着我的额角滑落。手臂的伤处在那狂暴药力的冲击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窗外那片被摧毁的民居废墟，耳边萦绕着那些绝望的哭喊。
不，不能放弃！
我必须想办法破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