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河底,灵感水府。
昔日还算规整的洞府,此刻狼藉一片。
几个缺胳膊断腿的虾兵蟹将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几个蚌女正手忙脚乱地给他们涂抹着草药。水府正中的珊瑚宝座上,灵感大王,也就是那条鲤鱼精,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对死鱼眼里满是血丝和怨毒。
他身上的鳞片掉了好几处,露出底下粉嫩的肉,最显眼的是脑门上一个大包,又青又紫,活像长了只独角——那是逃跑时太慌乱被自己给绊倒摔的!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想他灵感大王,在这八百里通天河作威作福……啊呸,是合法经营这么多年,靠着给普陀山大佬上供,垄断血晶草和水麟趾的生意,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哪个路过的小妖小怪、乃至地方毛神,不得给他几分面子,叫声“灵感爷”?
可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鲇鱼精,叫什么奔波霸的泥腿子,竟敢不守规矩!
不但拒绝缴纳保护费,还他妈搞恶意竞价,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廉价货源冲击市场,搞得他灵感大王生意一落千丈。
两边一言不合就开片。
本以为凭自己这通天河扛把子的实力,收拾个新兴小团伙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承想,那奔波霸手底下还真有几个硬茬子,那个黑小子力气大的离谱,还有那个九个脑袋的疯子贼他妈吓人。
最离谱的就是那奔波霸本人,修为看着不咋地,可那手水系妖法邪门得很,自己那点水系功法在他面前就是个弟弟……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场混战下来,他带去的小弟折损大半,自己更是被那奔波霸追着敲了七八个脑瓜崩,最后不得不签下一份“城下之盟”,承诺退出碧波潭流域,并“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我竞争你奶奶个腿!这分明是踩着他灵感大王的脸往上爬!
“大王……您消消气……”斑衣鳜婆颤巍巍地端来一杯压惊的灵茶。
“消气?我怎么消气!”鲤鱼精一把打翻茶盏,猛地站起来,在水府里来回踱步,鳞片都气得张开了,
“他奔波霸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碧波潭看门小妖出身的小瘪三,也配跟我谈公平?还敢动手打我?这口气要是咽下去,我灵感大王以后还在不在道上混了?通天河这块招牌还要不要了?!”
手下们噤若寒蝉,没人敢接话。
鲤鱼精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上火。
打,看样子暂时是打不过了,那帮家伙有点邪性。
但是让他就这么认栽?
不可能!绝无可能!
忽然,他死鱼眼一亮,猛地停住脚步。
“妈的,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老子上面有人!”
他猛地一拍巴掌,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他奔波霸再能打,还能打得过菩萨?老子这就去上访!告他个黑状!”
说干就干。
他立刻冲进自己的藏宝库,精心挑选了几件平日里信众们“自愿”供奉的最珍贵的宝贝——一颗杯口大的夜明珠,一株千年份的血珊瑚,还有几盒品相极佳的血晶草精华膏。
用上好的锦盒打包好。
“哼,奔波霸,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这就去找大佬主持公道!看你怎么死!”
他拎起礼盒,吩咐一声:“尔等看好家业,本王去去就回!”
说罢,身形一纵,化作一道红色妖风,冲出通天河,朝着南海方向疾驰而去。
那速度,比他当年逃出莲花池时还要快上三分。
南海,普陀山,紫竹林。
此地终年祥云缭绕,仙气氤氲,竹林沙沙,梵音隐隐,端是一派清净庄严的佛门圣地。
然而,今天这份清静被彻底打破了。
“菩萨!菩萨啊!您要为我做主啊菩萨!呜呜呜呜……”
紫竹林外的空地上,鲤鱼精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跟他那身鲜红的鳞片混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
那几个珍贵的锦盒就摆在他面前,盒子都打开了,宝光四溢,与他的凄惨形成鲜明对比。
他一边哭嚎,一边偷偷抬眼打量竹林深处。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点道行,还没靠近紫竹林就会被守山大神拦住,唯有在这外围搞出足够大的动静,才有可能惊动里面那位。
果然,不多时,竹林深处传来一道慵懒而不失威严的女声,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
“何人在外喧哗?扰我清净。”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鲤鱼精耳中。
鲤鱼精精神一振,哭得更卖力了,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八度,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老大!是我啊老大!您最忠诚的信徒,通天河的小鲤鱼啊老大!我被人欺负了,快要活不下去了啊老大!求老大为我主持公道啊!”
竹林内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被这泼妇骂街般的哭诉给整无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无奈:“进来说话。”
笼罩紫竹林的淡淡光幕打开一道缝隙。鲤鱼精如蒙大赦,赶紧抱起礼盒,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
七拐八绕,来到一片清雅的竹林小院。
净土观音正斜倚在莲台之上,手托净瓶,柳枝轻拂,面色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她此刻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她最近真是为那取经之事操碎了心,下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来烦她。
“说,又是何事?”观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若是下界小妖争地盘、抢香火之类的破事,就自行处置去。些许利益,争来夺去,成何体统?”
鲤鱼精一听这口气,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菩萨根本没当回事。
他赶紧把礼盒往前一推,磕头道:
“老大明鉴!若只是寻常的利益争斗,小妖岂敢来叨扰您老人家清修?实在是那妖孽欺人太甚,无法无天,他……他这是要断我们的根,砸咱们的锅啊!”
“哦?”净土观音这才稍稍来了点兴趣,目光扫过那些礼物,脸色稍霁,
“细细说来。是何方妖孽,又如何个无法无天法?”
她下意识地觉得,多半又是这鲤鱼精仗着她的名头在外面惹是生非,结果踢到铁板了,跑来求援。
鲤鱼精见菩萨肯听,立刻戏精附体,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塑造成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而奔波霸则是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混世魔头。
“老大!那妖孽名叫奔波霸,原本只是碧波潭一个看门巡山的小喽啰,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然就支棱起来了。他不安分守己,反而大肆扩张,吞并周边势力,用的手段极其卑劣!恶意压价,扰乱市场秩序不说,还武力胁迫其他道友跟他合作!”
“小妖我本着维护一方和平,守护老大您产业的心思,前去好言相劝,希望他以和为贵,遵守行业规则。谁知……谁知那奔波霸蛮横无理,非但不听劝,反而恶语相向,说……说……”
他故意吞吞吐吐。
“说什么?”观音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说……说通天河这块地盘,以后他说了算!还说……还说菩萨您制定的规矩就是个屁!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鲤鱼精偷偷观察着观音的脸色,见菩萨脸上已有愠怒,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
“小妖我一时气不过,就与他理论,结果他竟悍然动手!您看看,您看看我这一身伤!还有我带去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惨不忍睹啊!”
他指着自己脑门上的大包和掉落的鳞片,哭得更加凄惨:
“他不仅打伤了我,还逼我签下屈辱条约,让我退出辛辛苦苦开拓的通天河市场!老大啊,他这哪是打我啊,他这分明是在打您的脸,断您的香火财路啊!”
听到“断财路”三个字,观音的眼皮终于跳了一下。
虽然她知道这鲤鱼精的话水分极大,但涉及到实际利益,她不得不多问一句:
“哦?他竟如此嚣张?莫非有什么倚仗?”
“有个屁的倚仗!”鲤鱼精见菩萨似乎还是更关心生意,心里有点急,嘴上却愤愤道,
“就是一下界突然冒出来的暴发户,愣头青一个!估计是得了什么上古遗迹的传承,有点实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种妖,就是欠收拾!”
观音听完,反而又恢复了慵懒的姿态,摆了摆手:
“我当是什么大事。既是下界妖王寻常争斗,败了就败了,好生经营你那通天河便是。那奔波霸若真有本事,占些地盘也无不可,只要按时足额上供即可。休要再为此事聒噪。”
在她看来,下属打架打输了跑来哭诉,还要她亲自出面去找场子,实在太掉价。只要不影响最终的供奉,谁当老大区别不大。
鲤鱼精傻眼了。
这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
菩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连财路被断都不在乎了?
不行!绝不能让这事就这么算了!
他眼珠子疯狂转动,脑筋急转弯。忽然,他福至心灵,猛地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极度惊恐和神秘的表情,仿佛要说的是什么捅破天的大秘密。
“老大!老大明鉴啊!若那奔波霸只是争抢地盘、截断财路,小妖我咬牙忍忍也就罢了,绝不敢来烦扰您!可是……可是……”
他声音颤抖,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可是小妖我在与他争斗时,亲耳听到他……他狂言,不仅要称霸西牛贺洲的妖族生意,还要……还要……”
“还要什么?”
观音被他这故作神秘的样子弄得有些烦躁。
“他还要阻挠那东土大唐来的取经人!说要让金蝉子转世到不了灵山!要彻底破坏我佛门东传的大计!”
鲤鱼精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然后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他还说……说‘灵山算个屁,以后西牛贺洲他说了算’!老大!此风不可长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了,这是要掘我们灵山的根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竹林里的沙沙声仿佛都消失了。
莲台之上,一直慵懒斜倚的净土观音猛地坐直了身体!
她那原本半开半阖的凤眸骤然睁开,两道锐利如实质般的精光爆射而出,瞬间锁定了瘫在地上的鲤鱼精。
周身那祥和宁静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威严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怒!
“你——说——什——么?!”
一字一顿,声音冰寒,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
整个紫竹林的气氛,瞬间从祥和仙境变成了凛冽寒冬!
鲤鱼精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吓得差点尿裤子,心脏狂跳,他知道,赌对了!
他终于精准地戳中了菩萨,不,是戳中了整个灵山最不能碰的那根逆鳞!
他强忍着恐惧,磕头如蒜,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忠诚”与“愤慨”:“千真万确啊老大!小妖亲耳所闻!那奔波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根本就不是要争地盘,他是要造反!是要跟我整个佛门为敌啊!求老大速发雷霆之怒,剿灭这个杂碎,以护我佛法东传之大业!”
净土观音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她死死盯着鲤鱼精,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但“阻挠取经”这四个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以让她高度重视。
她缓缓站起身,手持净瓶,一步步走下莲台,来到鲤鱼精面前。
那强大的压迫感让鲤鱼精几乎窒息。
“灵感大王。”观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杀机,
“你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言,可知后果?”
鲤鱼精吓得魂飞魄散,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赌到底,他指天发誓:
“老大明鉴!小妖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心里oS:反正老子是水族,雷劈多半先劈高的,不怕。)
观音凝视他良久,直看得鲤鱼精冷汗湿透了鳞片,几乎要虚脱时,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看向远方,眼神深邃冰冷。
“奔波霸……好,很好。本座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孽障,敢放此狂言,阻我大计!”
“你,先回通天河,给本座盯紧了那奔波霸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此事,本座自有计较。”
鲤鱼精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磕头:
“谨遵老大法旨!小妖必定盯死他!谢老大为小妖做主!谢菩萨!”
他一边磕头,一边心里狂笑。
奔波霸!你死定了!让你跟老子斗!
老子打不过你,还他妈不能摇人吗?
等着菩萨的雷霆之怒吧!看你这次死不死!
他低着头,掩饰住脸上那阴谋得逞的奸笑,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紫竹林。
直到离开普陀山范围,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擦了一把冷汗,回头望了一眼那祥云笼罩的仙山,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弧度。
“哼,跟我斗?老子玩死你!”
他化作红光,志得意满地往回飞。
却不知,他这把火,点的有点太大了,已然烧起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