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下拜时绯红织金斗篷翻飞,发间九鸾衔珠金钗的流苏叮咚作响,却看向江清澜笑说:
“王婶这玉兰簪当真精巧,怕是御赐的上等羊脂玉吧?”
江清澜指尖轻抚过簪头的玉兰花纹,淡淡道:“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
哪里寻常?
萧景珩早把府库里最好的羊脂玉料翻了个底朝天。
那么大一块完整的羊脂白玉,硬是被他命工匠剖成薄片,全打成了簪钗珠花。
老匠人捧着边角料的手都在抖,这位爷却只盯着她发间那抹莹白,眼底映着碎玉流光。
她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尚书府众人,“现在,能进府了么?”
管事嬷嬷扑通跪在雪地里。
“王妃娘娘恕罪!正门一直为您开着!”
江棠棠躲在姐姐身后,小声道:“姐,你的簪子比她们的都好看。”
那玉一看就像是,她在现代只听说过的和田玉。
江清澜替妹妹拢了拢斗篷:“记住,咱们不与人争艳。”
“但要让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贵不可攀。”说罢,携着妹妹在两位皇子妃的注视下从容入府。
正席。
江清澜携妹妹入席时,眸光在席间一扫,唇角便噙了抹冷笑。
“门口来了一次,现在总不至于再演一次吧?”
满席骤然一静。
只见本该属于摄政王妃的主宾席位,此刻竟摆着三皇子妃的缠枝牡丹绣垫。
尚书夫人江栖梧手中酒盏一晃,洒出几滴琥珀光。
“是妾身疏忽了!”
江栖梧慌忙起身,发间金雀钗乱颤,“快给王妃娘娘换...”
“不必。”
江清澜抬手止住侍女,自己牵着妹妹径直走向主位。
绛紫斗篷拂过三皇子妃案前时,那支玉兰簪垂下的金丝流苏正巧扫落对方一盏桃花酿。
太子妃突然轻笑出声:“三弟妹这位置确实坐早了。”
她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青玉杯,“按礼制,便是本宫也该让王婶先入席呢。”
江清澜牵着妹妹从容落座主位,轻抚案上鎏金暖炉。
话音未落,对面珠帘后忽然传来环佩轻响。
淑宁公主倚着紫檀凭几缓步而来,“朔王妃好大的架势。”
她目光如刀般剜向缩在姐姐身后的江棠棠,“带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妹坐主位,我那皇弟可知晓?”
江清澜指尖轻叩桌案,声如碎玉:
“公主多虑了,王爷从不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
江棠棠绞紧手中锦帕,满座讥讽的目光刺得她脊背生疼。
“抬头。”
江清澜将热茶塞入妹妹颤抖的手中,“我江清澜的妹妹,何须低头?”
话音未落,她广袖一扬,一声将本该是淑宁公主的酒壶扫落在地。
江清澜绛紫袖口沾着酒液,笑意却比冰还冷。
“公主既然要论尊卑?”
她忽然倾身,“不如先说说,当年先帝寿宴,是谁因为非嫡出的身份,被安排在偏殿用膳?”
满座瞬间死寂。
谁不知道淑宁公主生母只是个嫔位,当年全凭嫁给兵部尚书才翻了身。
皇帝庶出姐妹\/姑母辈称公主(位同郡王),若是嫡女则就是长公主(位同亲王)。
本朝虽不禁止驸马入仕,可这道伤疤没人敢在兵部尚书夫人面前说。
“朔王妃慎言!”
淑宁公主玉镯撞在案上,碎成两截。
江棠棠望着姐姐背在身后示意安心的手,只觉掌心茶盏暖透心扉。
太子妃轻笑着打圆场:“到底是李夫人的妹妹,这个面子总要给的。”
户部尚书姓李,古代女子都要冠夫姓。
满屋贵女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暗流涌动。
偏殿传来细碎的议论声:
“听说大婚当日,那位摄政王爷连喜轿都遣了回去。”
“冬猎在即,这位子怕是坐不久了。”
“嘘!”
无数或讥诮或怜悯的目光如芒在背,都在等着看这位王妃何时会被那冷血无情的摄政王休弃。
宴会正酣,侍女捧来一壶特制的暖身酒,为众人斟满。
唯独江清澜那杯酒色略深,在烛光下泛着不自然的暗红。
淑宁公主忽然伸手,故作惊讶:“这酒香气独特,本宫倒想尝尝。”
她指尖一抬,碰翻江清澜的酒盏。
酒液泼洒在地,竟地泛起诡异泡沫,青砖地面瞬间被蚀出细密黑点。
满座哗然。
毒酒泼地的刹那,淑宁公主突然拍案而起:
“放肆!竟有人敢在尚书府下毒!”
她把碎玉镯狠狠砸在案上,目光却直刺江栖梧:“李夫人,这酒宴可是你一手操办?”
江栖梧踉跄后退两步,突然明白公主为何要失手打翻酒杯?那酒若真毒死了朔王妃,自己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而公主此刻的震怒,不过是要坐实她监管不力的罪名。
“妾身冤枉啊!”
江栖梧膝行几步抓住淑宁公主的衣摆,又突然转向江清澜,泪眼婆娑地扯住她的裙角:
“妹妹明鉴!这酒、这酒妾身真的不知情。”
江清澜冷笑,还未说话。
淑宁公主却急于表演,甩袖将江栖梧拂开:
“李夫人这是做什么?本宫还没问罪,你倒先求起受害人来了?”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地上的酒渍,“还是说,你本就心里有鬼?”
江栖梧瘫坐在地,珠钗散乱。
自己已成了两方博弈的弃子。无论朔王妃是死是活,今日这谋害皇亲的罪名,尚书府都难逃干系。
江清澜垂眸扫了眼拽着自己裙角的江栖梧,忽然轻笑一声。
她慢条斯理地抽出被攥皱的衣角,手指轻轻掸了掸:“姐姐这是做什么?”
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窗外的落叶,“不过是杯酒洒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淑宁公主眯起眼睛:“朔王妃此言差矣,这分明是?”
“公主。”
江清澜忽然打断,手指轻轻抚过盛着杏仁酥的瓷碟边缘。
她忽然了一声,从碟边拈起一点几乎不可见的朱红色粉末。
“这杏仁酥上的装饰倒是别致。”
她将指尖举到烛光下,那点朱红在光照中显出细腻的质地,“像是江南特产的丹砂?”
淑宁公主的护甲突然在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
几位年长的诰命夫人目光微动,她们自然清楚一些内幕:
兵部宴席的糕点,向来只用北地进贡的胭脂染色,绝无江南朱砂;
而户部则一向奢华,糕点非但要用岭南蔗糖、西域葡萄,连点缀的蜜饯都得是御贡级别的金丝蜜枣。
可即便如此,也断不会用这等艳丽的丹砂着色。
至于这般细腻的丹砂粉,唯有三皇子母族沈氏的匠人能研磨得出。
如今竟出现在这户部宴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