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摩挲着棋子,声音忽然低了几分。
“若我赢了”
话到唇边却戛然而止,只余清徽轩三个字在喉间辗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棋子地落在棋盘上,惊起一缕沉香。
江清澜手指的白子轻轻落在棋盘边缘,发出同样的一声清响。
两人此刻正处在“情愫暗生、恋爱未满”的暧昧期。
这般浅淡的交情,远不足以让她接受古人那种初见便共赴云雨的习俗。
她勾唇浅笑,却未接这话,只将话题轻巧一转:
“这墨玉棋子倒是稀罕,可是北疆带回的?”
金钗流光,眸若寒霜,凤步摇轻颤。
素手不着痕迹地将《尉缭子》往袖中拢了拢,连带着将那句未尽的邀约也一并推开。
萧景珩望着她睫羽投下的阴影,忽然明了。
此刻横亘在中间的,何止这一方棋盘。
冬日午后,暖阳斜照。
执白子的手在棋盘上方略作停顿,忽而轻轻落在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
萧景珩眉梢微挑。
这步棋看似散漫,实则暗藏锋芒。
窗外残雪落无声,炉火轻燃。
待茶香袅袅散尽时,她最后一子落下,竟是主动舍了一片白棋。
他正欲开口,却见她手指轻叩棋盘:“王爷请看。”
原来那弃子为饵,反将他中腹大龙困入死局。
她抬眸浅笑:“承让。”
萧景珩凝视棋局,一时无言。
这般凌厉果决的棋路,竟比他还强悍三分。
她当真是寻常闺阁女子?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温润的黑玉棋子,他心底疑云渐起。
自小被先帝手把手教导,将棋局当作战场推演,可眼前这位的棋风,杀伐果决如久经沙场的老将,更遑论那日西苑上惊艳骑术。
靖川侯府,真养得出这样的女儿?
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炉火爆了个火星,他抬眸时,正撞见她执起茶盏的纤细手腕。
萧景珩喉结微动,将满腹疑云尽数压下,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王妃的棋风,倒是比侯爷更显光明磊落。”
江湛此人,素来自诩胸有丘壑,却最擅那左右逢源、暗藏锋芒的做派。
可眼前这位,眼底的锐意,从未在他面前有过半分遮掩。
她垂眸看着茶盏中浮沉的茶叶,忽而轻轻一吹。茶汤微漾,映着满头珠翠的碎影在她眉眼间摇曳。
窗外的雪忽然又下起来,淅淅沥沥地贴在窗纸上。
“王爷,兵部急报。”
凌风踏雪而来,在门外抱拳。
萧景珩眉心一蹙,茶盏在掌中转了个圈。
“公务要紧。”
她已系好狐裘领口的银扣,临出门时手指在雕花门框上轻轻一叩。
“这点风雪,”
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顺路倒是可以欣赏欣赏王府雪景。”
萧景珩默默看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路上。
雪景确实很美。
团团却实在忍不住吐槽,【主人,你演的也太憋屈了,如此藏拙。】
江清澜勾唇轻笑,“我哪藏拙了,我不是赢了他嘛。”
【可你明明,】
它扫描了大佬袖中的几本书籍,【我记得《孙子兵法》,你在第一个世界就认真研读过。】
那时场景,它还历历在目。
第一世的书房内。
她转头对谢临渊说:“这兵法,倒是可以用于商场之中。”
谢临渊从身后搂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临摹兵法,温热的唇却流连在她耳畔。
口里却霸道地说:“美人计,只能对我使。”
之后,它便被关小黑屋了。
她唇角微扬,眼底漾开一抹似水温柔,显然也忆起了某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此界不同,”
手指轻轻摩挲着狐裘上的皮毛,“总该给江清澜留个循序渐进的由头。”
识海里突然亮起湛蓝光幕,团团兴奋地在数据流中翻了个跟头:
【主人!我刚在#古代位面骚操作#话题区挖到宝啦!】
光幕上唰地弹出全息投影:
【看这位司命殿大佬,穿成冷宫妃子后直接夜观星象,当场把皇帝唬得奉为国师。】
投影中赫然显现红衣女子踏碎凌霄的英姿,配文闪着金光:
#我家宿主三天征服位面实录#
江清澜瞥见那句“昨夜又拆了天道结界当烟花放”,
忽然低笑出声:“倒是个痛快法子。”
池塘边风雪骤急,映得她眸中暗芒流转。
“可惜,如今这个多方博弈的朝局。”
若真要出手,翻云覆雨不过覆掌之间。
只是想到届时不是被群起攻之,便是沦为各方争抢的棋子。
她忽然冷笑一声。
天界那些年还不够么?
众神仙终日醉生梦死,不思进取,每逢与魔族大战便眼巴巴望着她力挽狂澜。
最可笑是那次她闭关三月,九重天上竟堆了满案的请愿书。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拯救苍生?”
狐裘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她唇边讥诮愈深,“本尊早腻了这戏码。”
细雪落满肩头,她漫不经心掸了掸:“看蝼蚁相争,可比亲自当那救世主有趣多了。”
她又轻声说:“实在不符合我摆烂看戏的理念。”
感觉到隐隐杀气,团团只敢暗自腹诽。
大佬还说什么摆烂看戏,每个世界,她不都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大佬就是大佬!
江清澜忽然挥发掌心的雪粒,冰晶瞬间气化:“再敢吐槽我,今晚就让你重温小黑屋的快乐。”
墨刃阁书房中。
暮色漫进室内,萧景珩执卷的影子忽明忽暗。
他手指重重碾过密报上边关异动四字,朱砂批注在宣纸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又是这等模棱两可的消息。”
他忽然冷笑,抬手将密报掷入炭盆。火舌倏地窜起,吞没了那些精心设计的含糊其辞。
窗外北风裹着细雪拍打窗棂,恍若边关呜咽的风啸。
他无意识摩挲着案头虎符,忽然想起五年前玉门关外的星空,那里的狼烟都比这朝堂上的奏报来得真切。
萧景珩按了按眉心,心中疲惫感顿生。
总是这些“边关隐隐有了异动”诸类的不确切消息,其中不知夹杂了多少道弯的算计。
这到底是谁的江山?
如此这般不爱惜。
有时他真想,舍弃这里的纷乱局面,索性镇守边关而去。
可惜,如今的局面由不得他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