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图书馆的闭馆铃声早已响过。
顾溟借着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走廊,推开顶层那扇常年锁闭的废弃储藏室的门。
灰尘味混合着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堆满了蒙尘的废弃桌椅和杂物,但靠窗的位置视野极佳。
他小心地挪到窗边,撩开破损的百叶窗一角,整个校园的夜景尽收眼底。
远处,旧仓库区像一块墨渍,沉沉地浸在黑暗里。
耳机里传来姜砚知清晰冷静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杂音,显示出她使用的设备相当专业:“公共区域摄像头权限已临时覆盖,主要干道和部分建筑外围都在监控范围内。你那边视野如何?over。”
顾溟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微凉的空气充满肺部,试图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的焦躁。他没有戴上灾面,那东西在非战斗状态下反而会干扰他对周围正常环境的感知。
他闭上眼,凝聚卡片、激活。
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悄然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翳。【滞痕之视】悄然开启。
眼前的世界瞬间褪色,变成了由无数明暗交错、新旧叠加的能量轨迹构成的复杂图谱。
熟悉的、灵智如细沙般缓慢流逝的感觉浮现,太阳穴传来微弱的压力。
他必须精确控制,确保观察的持续性。
“视野清晰,可以开始。over。”他低声回应,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下方沉寂的校园,最终牢牢锁定旧仓库区域。
在【滞痕之视】的视野里,那片仓库不再仅仅是黑暗,而是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黯淡污秽光晕的“疤痕”。
那是长期异常能量浸润留下的痕迹。而今晚,这“疤痕”似乎格外“活跃”。
数条比发丝还要纤细、颜色淡得近乎透明的能量丝线,正如同拥有某种原始生命的黏菌伪足,从仓库的阴影深处缓慢地、试探性地探出头来。
它们沿着地面裂缝、墙根的潮湿处,甚至贴着低空的气流,蜿蜒着,扭曲着,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区延伸。
这些能量痕迹极其微弱,移动速度缓慢,且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因能量不足而崩解。
顾溟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追踪着其中最清晰的几条。
他很快发现了一个规律:当这些能量“触须”延伸至接近路灯照射范围、或者远处传来学生隐约的谈笑声时,它们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缩,或者直接在空中溃散成无形的能量粒子,过一段时间才在更远的阴影处重新凝聚、继续前行。
它们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生人的边界,对光和热闹表现出本能的规避。
“旧仓库方向检测到新的能量渗出,数量约五到七条,轨迹指向教学区和宿舍区。能量强度极低,性质……偏向隐匿和感知,非攻击性。它们对光线和人群活动有明显回避反应。over。”顾溟尽可能客观地描述,避免带入个人猜测。
“收到。数据已记录。我这边正在调取对应路径的监控录像……发现间接行为佐证。”姜砚知那边传来极轻快的键盘敲击声。
“时间点吻合。晚上九点十二分,一名女生独自经过三号教学楼东侧小路,接近你标注的A点痕迹延伸区域,她行至中途突然抱紧双臂,环顾四周,表情略显惊慌,随后小跑离开。九点三十五分,两名男生在宿舍区边缘篮球场附近闲聊,其中一人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剧烈的冷颤,动作幅度很大,其同伴确有嘲笑行为。目前未发现直接视觉异常目标。over。”
没有实体,只有这种难以言喻的、引发生理不适的微弱污染。
这与顾溟观察到的能量特性高度吻合。
这些如同幽灵触须般的东西,本身或许不具备物理杀伤力,但它们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异常波动,足以让感知稍敏锐的普通人产生下意识的排斥反应。
就在这时,顾溟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观测的专注。
他瞥了一眼屏幕,是胡尚锋。他快速对麦克风说:“暂歇,接个电话。over。”随即暂时关闭了耳机麦克风,按下了接听键。
“小子,在哪儿猫着呢?”胡尚锋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他在移动中,而且语气里少了平时的插科打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学校,有事?”顾溟言简意赅。
“听着,别不当回事。”胡尚锋语速加快,“我们这边的监测网显示,不止你学校那边小打小闹,城东废弃的化工厂、旧港区的三号码头仓库群,还有北边那片烂尾楼小区,几乎在同一时段,就是最近这一两个小时,都捕捉到了轻微的帷幕扰动信号。能量特征很相似,波动模式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顾溟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同一源头?”
“不好说。可能是同一个强大的源头发射出的扩散信号,也可能是多个独立的点在接受统一的指令协调行动。”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胡尚锋的声音压低了些,“这种有组织、有配合的迹象,不像那些没脑子的‘埃’或‘尘’能干出来的。”
“怀疑背后至少有‘形’级,甚至可能是初步具备狡猾心智的‘惧’级灾魇在搞鬼,它们像是在布网,或者在进行某种多点同步的测试。组织那边明显也察觉了,街面上的生面孔多了,动作频繁。你这段时间给我把招子放亮点,学校那摊子事未必是孤立的,感觉苗头不对,别犹豫,立刻撤,安全第一。”
挂了电话,一股寒意顺着顾溟的脊椎爬升。
城市不同边缘区域同时出现异常,这意味着威胁的等级和范围可能远超之前的预估。
他重新打开麦克风,将胡尚锋通报的情况,剔除了组织内部信息后,简洁地转述给了姜砚知。
电话里传来的宏观警报与眼前显微镜下观察到的细微迹象,此刻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张正在缓缓收紧的无形之网。
压力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变得具体而沉重,如同窗外愈发浓重的夜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联合监控又持续了约半小时,直到能量波动活跃时段明显过去。
顾溟观察到那些延伸出去的能量触须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最终彻底消失在旧仓库的黑暗“疤痕”之中。
校园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宁静,只有路灯尽职地照亮着空荡的小径。
“我视野内的能量痕迹已完全消退。over。”顾溟揉了揉因长时间维持能力而有些酸涩的双眼,关闭了【滞痕之视】。灵智消耗不算大,但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感很真实。
“监控范围内未再发现异常行为报告。能量波动曲线也已回落至基线水平。over。”姜砚知的声音依旧平稳,“综合现有信息判断,学校内的异常存在目前处于高度隐蔽的试探期。
其活动具有明显规律性,受限于光照、人群聚集度等环境因素,表现出对现实规则的某种被动遵从。
它可能在积累能量,也可能在等待某个特定的触发条件。”
顾溟望着窗外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的黑暗,缓缓道:“但它不是孤立的。如果胡尚锋的情报准确,那么学校里的‘它’,可能只是城市某个更大图景中的一小块拼图。这种被动的远程观察,效率太低了。我们像是在等待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响的定时炸弹。”
姜砚知沉默了几秒,回应道:“同意。需要更主动的干预式侦查来获取关键数据。我会基于今晚的观测,尝试构建更精确的能量模型和行为预测算法。
下一个能量活跃周期,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抵近侦察方案,风险可控的前提下。over。”
“明白。保持联系。”
通话结束。
储藏室里恢复了死寂。
合作在冷静和务实中又推进了一步,但揭开的并非是安心的答案,而是更深的迷雾和更广的威胁轮廓。
顾溟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夜色深沉,暗流已在脚下涌动,而他们,才刚刚触及水面下的第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