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主簿,请见谅。”
简雍见刘备亲自示意,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对着江浩也拱了拱手,
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不过那份骨子里的散漫依然清晰可见。
刘备的面子,他终究是要给的。
“无妨,宪和兄性情中人,正合我意。”
江浩再次摆手,他深知简雍的脾性,
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位老兄在蜀汉除了诸葛亮,对谁都是这般独占一榻,卧姿对话,从不屈就。
后来还是被同样以辩才着称的秦宓狠狠怼了一顿,才稍有收敛。
“玄德公,江主簿,”
简雍顺势转了话题,脸上那份慵懒稍敛,换上了几分认真,
“实不相瞒,我与国让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心中震撼不已。
平原虽非富庶膏腴之地,但治安之好,远胜北方诸郡。沿途村落,少见流民饥馑之相,
田亩间农人耕作有序,市井中商贩往来不绝,百姓安居乐业,颇有欣欣向荣之气。此等治绩,佩服,佩服。”
他言语间带着由衷的感慨。
田豫在一旁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钦佩与认同:
“正是。豫在北方,目睹羌胡肆虐,生民涂炭,流离失所者比比皆是。
平原景象,恍若乱世桃源。玄德公与江主簿治理有方,令人折服。”
他补充道,他收到刘备的邀请后,收拾行囊便朝着平原赶来,在路上遇到被刘备骑兵护送的简雍,两人便结伴同行。
途中曾在平原县马颊河村借宿一晚,所见所闻,让他们感触颇深。
刘备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正要谦虚两句。
简雍话锋却陡然一转,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直直看向江浩:
“然则,”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方才听玄德公言道,江主簿意欲起兵讨伐董卓,且一直在为此厉兵秣马,筹措粮饷。
雍有一事不明,还请主簿解惑:
公何以如此笃定,必有人传檄天下,发讨董诏书?
又何以确定其必在近期?黄巾巨寇刚平,董卓暴虐于洛阳,自有中枢三公九卿斡旋处置。
玄德公身为平原县令,职分所在,乃是守土安民,护佑一方。
若贸然招兵买马,大张旗鼓,却无天子明诏、朝廷檄文,师出无名,形同叛逆。
届时,城门之外那招兵告示,岂非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简雍并非反对备战,他内心十分认可扩充军力以保境安民。
但在他看来,讨伐权倾朝野的董卓,这绝非一个偏远小县县令该操心、有能力承担的事情。
洛阳城里的衮衮诸公,司徒王允、太傅袁隗那些人,才是解决此事的正主。
此言一出,内堂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刘备脸上的笑容僵住,田豫也诧异地看向简雍,又担忧地看向江浩。
江浩先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简雍会在此刻突然发难,而且如此直指核心。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随即深吸一口气,迅速定下心神,脸上非但没有愠怒,
反而浮现出一抹更加自信、甚至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
这就是简雍的不足之处了。
江浩心中飞快地掠过对当世谋士的划分:
如诸葛亮、荀彧、戏志才那般,能高瞻远瞩,洞察天下大势走向,制定宏图伟略者,堪称顶尖的战略型谋士;
或如郭嘉、法正,奇谋迭出,算无遗策;
徐庶、程昱,精于军略,运筹帷幄,皆可称一流。
而孙乾、简雍,虽为能吏辩才,在大局观和战略眼光上,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否则,刘备在平原三四年、在徐州五六年,拥有如此多人才,为何未能抓住时机迅速发展起来?
缺乏一个清晰的、长远的战略规划,正是刘备前期最大的短板。
不是所有的文臣谋士,都能像诸葛亮那样,在草庐之中便为刘备献上震古烁今的“隆中对”。
“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
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
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却是对天下形势最精炼的剖析和最清晰的战略路径。
放眼当世,能说出这等高度战略规划的人,算上水镜先生司马徽、庞德公那样的隐世高人,恐怕也不超过十指之数。
“宪和,不得无礼”
刘备立刻反应过来,阴着脸驳斥简雍道。
“宪和兄此言”
江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稳而有力
“不无道理。”
他先肯定了简雍的出发点,以示尊重。
“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扫过简雍、田豫,最后落在刘备脸上。
“其一,若中央三公九卿真能斡旋董卓,董贼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废黜少帝,更以一杯鸩酒将其毒杀?
洛阳上下,从宫禁到朝堂,早已被董卓老贼及其凉州爪牙牢牢把持。
三公九卿,纵有忠义之心,却是手无寸铁,面对董卓麾下如狼似虎的西凉铁骑,如何‘斡旋’?不过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江浩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境安民,造福一方,此乃守土之责,固然是好。
然,若有匡扶社稷、扫除奸佞之能力与志向,讨伐国贼,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有何不可?此乃大义所在。”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简雍:
“其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宪和兄。
若中央朝廷彻底沦丧于董贼之手,政令皆由其出,视天下为私产,视万民为刍狗,地方上的安宁又能持续几时?
你可知那董卓老贼,尝引大军出城,行至地方,见百姓聚集,竟悍然围之。
男子无论老幼,尽数屠戮,割取首级;女子财物,尽数劫掠,装载车中。
更将血淋淋的人头悬于车辕之下,耀武扬威,杀良冒功。
此等禽兽之行,罄竹难书。
试问,若让此獠继续窃据神器,荼毒天下,平原这弹丸之地的安宁,岂非镜花水月,朝不保夕?
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我想宪和兄是聪明人,应当能明白。”
江浩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话语中饱含着激愤与不容辩驳的凛然正气。
这不仅仅是为了说服简雍,更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